她因此而變得怯弱、自卑、敏感,一個朋友也沒有,原本想著,升入高中之後或許能交到一些朋友的,可是誰知道才開學一天,她的夢就這麼碎了。
4
之後阮湘麵臨的就是路以文無休止的折磨,幾乎每天上課之前,他都會特意跑到她旁邊大叫一聲“瘸子”;做早操的時候,再次提醒她是個瘸子;每當老師在講台上講起“腿”或者“殘疾”之類的詞,他就會看向阮湘所在的方向竊笑……成為同學一年來,阮湘不知道被他氣哭過多少次。
可是矛盾的一點是,路以文又偏偏根本不討厭阮湘的樣子,很多時候,他看起來甚至對阮湘格外好。比如碰到大掃除之類的事情,路以文總是第一個跑到阮湘身邊去幫忙,阮湘沒好氣地說:“我不需要你幫我!”
路以文卻像是沒聽到似的,抓過她手中的掃把就走。
漸漸就有人拿路以文打趣,問:“你該不會是暗戀阮湘吧?”
路以文嗤之以鼻,當著阮湘的麵都會說:“誰會暗戀一個瘸子啊?”
話雖如此,路以文跟阮湘關係複雜卻是不爭的事實,幾乎人人都把他們當成好朋友,除了阮湘。
路以文人雖然討厭,在學校裏卻很受歡迎,年級裏大部分男生都認識他,下課的時候他們常常聚在一起打籃球或者聊天,路以文頗有一點兒小頭目的樣子,總是一揮手就能叫來一大堆人,阮湘不太了解他們那個小團體,隻知道每天放學後會看到他們一大群人一起走在路上,將整條馬路都擠得水泄不通。到了一個路口,人群會分成兩撥;下一個路口,又會再分散出去一些……到最後就隻剩下路以文和另外一個叫靳然的男生,他在(3)班,個子很高,據說家境非常好,總是穿著限量版球鞋,戴一副細框的眼鏡,看起來十分斯文。
阮湘為什麼會知道得那麼清楚?因為她放學後會非常不幸地跟他們走同一條路。
那群男生總是吵吵嚷嚷的,走著走著會莫名其妙地停下來互相推打,接著又會莫名其妙地奔跑起來;有時候他們會在小商店門口集體買飲料,有時候又會突然在路邊的花壇邊坐下來互相推薦漫畫……
所以雖然阮湘走得很慢,但幾乎還是每天都能看到他們,運氣不好的時候,甚至會碰到兩次。
那一天也是這樣,放學後阮湘抱著一堆課本走在回家的路上,經過商店時看到路以文他們照例又圍坐在小商店前喝汽水,阮湘經過的時候聽到他們哄笑了起來,她早就習慣了,頭也不抬地繼續往前走。
結果走著走著,忽然一輛自行車就衝了過來。阮湘的學校附近有所幼兒園,自行車車主顯然是接孩子放學的,大概也是因為晚了,車騎得特別快。阮湘連忙閃避,結果還是跌倒了,懷裏抱著的書散落一地,阮湘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婦女卻已經氣勢洶洶地罵了起來:“你沒長眼睛嗎?為什麼不好好看路?”
阮湘抬頭一看,才發現是坐在後座的小孩兒從椅子上跌了下來,正哇哇大哭著。阮湘囁嚅道:“是你逆行……”
“什麼逆行不逆行的,你還好意思頂嘴啊?你爸媽怎麼教你的?”
阮湘咬著牙,也不敢辯解,隻是低頭撿著書,誰知道那個女人卻故意將其中一本踩在腳下,居高臨下地喝道:“都不知道道歉嗎?”
“明明……”
“明明什麼?小小年紀就敢頂撞大人了?”那婦女邊說著邊抱起小孩,惡狠狠地說,“你看你把我們家孩子摔成什麼樣了?”
馬路上淨是學校裏的學生,看到這一幕都停了下來,阮湘隻覺得有理說不清,急得都快哭了,這時候路以文那群人衝上來了,一個接一個地說:“這麼大的人了還欺負一個小孩子,丟不丟人啊?”
“不知道靠右行駛嗎?還怪別人不看路呢?”
“你們家孩子跟著你,將來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教養呢!”
“喂,這位大媽,你不用回家做飯嗎?你老公要是生氣了打你怎麼辦?”
阮湘知道他們這些人平時一向刻薄,但聽到這樣說,還是嚇了一大跳,她連忙道:“你們不要吵了!”
他們卻像是沒聽到似的,齊齊擋在阮湘的前麵,又伸手去逗那個小孩兒。再潑辣的人也敵不過這麼多少年,那婦女氣得破口大罵,他們卻像沒聽到似的。
這時候有人把阮湘的書遞了過來,阮湘抬頭,才發現是那個叫靳然的男生,好像從頭到尾隻有他沒有參與爭吵,他隻是微笑著看著阮湘,等阮湘接過書,才又伸手扶她,阮湘扶著他的胳膊站了起來,小聲說:“謝謝你。”
“你快走吧,主任就在後麵,一會兒就該到這裏了。”
阮湘怔了一下,靳然卻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說:“你放心,不會有人抓住我們的。”
阮湘猶豫了一下,才繞過人群快步走開了。她剛離開那個路口,就聽到主任叫著:“你們在幹什麼?”
於是那群男生一下就散開了,阮湘看到那個婦女拉著主任激動地說著什麼,她一緊張,連忙就走了。
5
誰知道那個女人還是查到了路以文他們的名字,第二天阮湘一到學校就聽到有同學在八卦:“要怪隻能怪路以文太出名了!主任一下子就認出他了,哈哈哈!”
好像昨天那件事早已傳遍了全校,阮湘剛坐下,楊木青就走了過來,大聲說:“路以文要倒黴了!讓他英雄救美!”
楊木青是班上最聒噪的女孩子,總是有點兒神經兮兮的,大嘴巴、愛傻笑,腦子似乎也很笨的樣子。她興致勃勃地跟阮湘轉述著從別人那裏聽來的故事,說是路以文他們跑了之後,那個女人又拉著主任叨叨了半天,揚言要告路以文。主任當時都快煩死了,向她許諾一定會對路以文追究責任,通報批評。
也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這個原因,這一天路以文沒來學校,看著旁邊空蕩蕩的座位,阮湘突然有些內疚,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上午第四節是體育課,熱身結束之後,阮湘自動退到了一邊,她聽到一個男生陰陽怪氣地大叫:“老師,我也瘸了,我能不能也不上課了啊?”
這樣的場景其實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可是路以文在的時候,他們似乎都會收斂一些。阮湘這時候才驚訝地發現,路以文雖然總是帶頭欺負自己,然而很多時候,又的的確確保護了自己。他的確調皮搗蛋,可是也正因為頑劣,學校裏沒有多少人敢公然頂撞他,因為誰也不敢保證他會怎麼樣。
想到這裏,阮湘突然難過了起來,鬼使神差地,她又朝圖書館走去。
圖書館就隱藏在操場邊上一棵大樹的後麵,旁邊分別是倉庫和雜物間,平時那一帶幾乎沒人去,阮湘也隻是無意間繞到了樹後才發現的。她猶豫了很久才推開圖書館的門,沒想到周老頭兒正坐在門口的一張桌子上看書,一看到阮湘,立即又和藹地笑了起來,整張臉都皺成一團,他問:“又是體育課?”
阮湘點了點頭。
“你的傷好了嗎?”
“已經好了。”阮湘這樣回答,但實際上根本沒好,經過昨天那麼一撞,連手也跟著受傷了。
“那就好。”周老頭兒說完就朝裏屋走去,阮湘聽到了倒水的聲音,正準備說“不用了”,誰知道卻看到他拿著一個嶄新的杯子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白色的瓷杯,上麵印著一隻可愛的兔子,把手也圓乎乎的,是女生都會喜歡的類型。阮湘頓時就怔在了那裏,是為了自己特意買的嗎?
想到上次自己拒絕時的情景,阮湘自責了起來,所以這一次不等周老頭兒開口,她就伸手接過了杯子。周老頭兒很高興的樣子,坐下來問:“你怎麼啦?好像心情不太好?”
“有個朋友——不,是同學,因為我闖了禍……”阮湘想也沒想就把昨天的事情說了出來,她也隻是想隨便聊聊,包括自己對路以文的厭惡,包括不明白路以文為什麼幫助自己,包括那個叫靳然的男生,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氣質跟其他人都不一樣,可是為什麼非要跟他們混在一起?
包括同學們平時是怎麼跟自己開玩笑的,包括遇到麻煩時連解釋都做不到的困擾,包括一直以來的自卑,包括對生活的灰心沮喪。
她講得語無倫次,大概是太久沒有跟人傾訴過什麼了,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的樣子。講著講著,阮湘才恍然發覺已經很久沒有講過這麼多話了,尤其是對著一個陌生人。為什麼會跟他說這些呢?說了又有什麼用呢?
想到這裏,阮湘忽然閉緊了嘴巴。
誰知道周老頭兒卻聽得很認真,用他那雙有些滄桑的眼睛看著阮湘,問:“然後呢?”
“沒有了。”阮湘低下頭說,“就是一想到因為自己他會遇到麻煩,就覺得……”
覺得什麼呢?阮湘其實也形容不出來。
她就這麼默默地坐著,然後心裏又難過了起來,平時寫作文明明都不錯的啊,為什麼一開口說話就變成了這樣呢?
周老頭兒卻聽懂了,問:“所以你不想欠他的人情,對嗎?”
經他這麼一說,阮湘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在意的是這個啊!
她連忙點頭,周老頭兒又笑了,說:“照我看呢,你也未必欠了他什麼人情,他這種行為算是見義勇為,你接受了就行了,至於通報批評什麼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見義勇為”這四個字用在路以文身上,也太奇怪了吧?
但阮湘還是說:“可是很不公平啊,既然他做了好事,為什麼還要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