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怪的圖書館(1 / 3)

《巴黎聖母院》reference_book_ids":[7257081674016492583,7084161014228323341,7267077380416474153,7241779741806562364,6989187508185598989,6885615349635484686]}]},"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瘸子的憂傷隻有經曆過的人能懂,它太過簡單,太過直觀,像胎記一樣寫在最明顯的位置,當別人還未來得及熟悉的時候,大家就已經先在心裏給她貼上了“瘸子”的標簽,然後無論以後她做過什麼、成為一個怎樣的人,留在人們心目中的印象,始終都是一個瘸子。

1

一開始,阮湘並不是故意要騙人的。

一開始,她也隻是無意之間發現那間圖書館的。

說是圖書館,不如說是一間隻比教室略大那麼一點兒的房間而已。房間裏隻有六排書架,是那種正反都可以放書的特製書架,但相比一般的圖書館,藏書少得可憐,也都很舊,除了學生必讀課外書之外,就隻剩下一些古典小說和資料書了。

阮湘徑自在書架間漫步著,黴味和書本特有的油墨味融為一體,陳舊得讓人有些不適。她正準備掉頭走開,卻忽然聽到有人咳嗽了一聲。阮湘嚇了一跳,掉頭就跑,卻因為緊張,不小心碰倒了放在地上的一個小板凳,“砰”的一聲,她頓時跌倒在地。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兒從房間角落裏鑽了出去,瞪大眼睛看著阮湘,好半天才伸手去扶她,問:“你沒事吧?”

阮湘沒有理會那隻手,自己撐著爬起來了,才說:“我沒事。”

還未站穩,她就感覺到一陣鑽心的痛從右腳小腿傳過來,她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氣,有些尷尬地看著那個老頭兒,老頭兒卻笑了,問:“傷到哪兒了?我這裏剛好有跌打損傷藥。”

他邊說著邊走進了後麵的房間,過了一會兒又拿了一把椅子和一盒藥膏出來,把椅子遞給阮湘道:“坐下來,給我看看。”

阮湘當然不會讓陌生人隨便碰自己的小腿,她轉過身,避開老頭兒的視線,小心翼翼地拉起褲子,才發現小腿內側在板凳上壓出了一道紅印,顏色雖然不明顯,卻還是腫了起來。

老頭兒似乎也理解阮湘的害羞,隻是把藥膏遞給她,又端了一杯熱水出來。這個房間很暗,杯子又是說不清的顏色的,看起來很髒。阮湘不敢接,隻是問:“這是什麼地方?”

老頭兒收回杯子兀自喝了一口才說:“圖書館啊。”

“我們學校的嗎?”

“是啊。”

“我都不知道我們學校有圖書館。”

老頭兒再次笑了,說:“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在這兒待了半年了,見過的學生還不到三個。”

說到這裏,他舉起手做了個“三”的姿勢,那隻手又老又枯,猶如樹枝一般,阮湘不太會判斷老人的歲數,但也看得出他早就過了可以上班的年紀了,背部佝僂,手上的青筋也相當明顯,還有十分醒目的老人斑。作為老人,他算不算有精神?阮湘不太明白,隻覺得他很奇怪,像《巴黎聖母院》裏的那個鍾樓怪人似的。

於是塗好了藥膏她就站起來說:“我該走了。”

老頭兒卻突然問:“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麼會在這裏?”

一想到他既然在學校上班,就很有可能也會抓逃課學生之類,阮湘便立即緊張起來,回答說:“我們班在上體育課。”

“那你為什麼在這裏?”

“我有病。”阮湘直直地看著他,希望他不要覺得自己是在撒謊。

老頭兒卻隻是問:“心髒病嗎?”

“不是。”阮湘搖了搖頭,就拉開門走出去了。走了一會兒回頭,才看到老頭兒正站在走廊上好奇地盯著自己的腿看,一臉惋惜的樣子。

雖然明知道自己不打招呼會顯得沒有禮貌,但阮湘還是咬著嘴唇掉頭走開了。

2

阮湘的病其實外表就看得出來:她是個瘸子。

也說不清是先天還是後天的瘸。阮湘記得自己小時候總是跌倒,弄得滿身都是傷,她父母都不是心細的人,便也沒放在心上,小孩子哪有不跌倒的呢?

可是過了幾年,當別的小孩都已經可以爬樹翻牆了,阮湘卻還是連“跑”這件事都做不好。阮湘的爸媽這才有點兒著急了,帶阮湘去醫院檢查,結果醫生說:“她兩條腿不一樣長,左腿比右腿長兩厘米,所以才會跌倒。這種情況挺常見的,平時稍微注意一下就行了,也不算什麼大事。”

話雖如此,阮湘的父母卻還是覺得這是大事,害怕阮湘會磕著碰著,於是勒令阮湘不要到處亂跑,阮湘不敢違背他們,再加上總是摔倒也很疼,漸漸就變成了一個很文靜的小孩兒。

她膽子很小,性格內向,所以即便童年很無聊,她也不敢抱怨什麼。

略大一些的時候,她的一個鄰居告訴她,像跳芭蕾舞那樣總是踮起腳尖,兩隻腿就會變得一樣長了。

那個時候阮湘才七歲,對於這個說法,她毫不猶豫就相信了,於是每天趁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就踮著右腳腳尖練習站立,沒有經過訓練的小孩兒當然是站不穩的,但告訴她這件事的鄰居卻說,可以拿一塊木板綁起來,這樣就可以站穩了。

阮湘再次相信了。

多年之後阮湘才知道,芭蕾其實是一項很危險的活動,別說是未經指導的人,就算是專業的舞蹈演員也常常會受傷。但那時候的阮湘怎麼可能知道這一點?她幾乎每隔一會兒就偷偷踮起腳尖站一會兒,為了讓兩條腿的長度一樣,阮湘隻踮右腳的腳尖。

然後有一天她就跌倒了,她原本是想像電視裏那些芭蕾舞演員一樣用腳尖單腳站立的,可是她沒有站穩,身體朝後倒了下去,又因為有木板擋著她的腳踝,關節無法正常彎曲,“喀嚓”一聲,一陣劇痛傳來,阮湘低頭,才看到自己的腳後跟,明顯斷掉了。

那之後阮湘就成了一個真正的瘸子了,跟腱斷裂,雖然已經修複了,但後遺症還是很嚴重。她始終不太能跑步,不能跳,走路也不太穩當。這種情況自然也不會變成運動健將,所以阮湘被獲準可以不用上體育課,每次熱身結束就可以先回教室了。

有人羨慕,有人同情,阮湘都已經無所謂了。她盯著自己的腿看了一會兒,才恍惚地想,反正無論如何,她的人生都已經被注定了,再也不會發生改變。她會一直是一個瘸子,永遠是一個瘸子,到死都是一個瘸子。

3

第二天阮湘到學校的時候,又看到了那個老頭兒。

他正在花壇邊澆花,是初秋的時候,月季花競相開放,顯得非常漂亮。其實阮湘每天都會從這個花壇前經過,也每天都會看到這個老頭兒,但直到昨天在圖書館裏碰到,她才記住他的臉。

阮湘正猶豫著要不要跟他打招呼,他卻先看到她了,笑眯眯地問:“你的腿好了嗎?”

“好很多了,昨天謝謝你。”

“不用客氣。”老頭兒這樣說。

他是學校裏的雜工,除了負責給花澆水之外,有時候也會幫每個教室分發粉筆之類的。阮湘印象裏總是有個老人在學校走來走去的,穿著一件很舊的中山裝,行動遲緩,透著滄桑的氣息。如今真的認識這個老頭兒了,反而有些尷尬了。

說完那兩句話阮湘就跑了,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一整天她都回憶著那個老頭兒,她問同桌男生路以文:“學校裏總是在澆花的那個人叫什麼?”

路以文正在看漫畫,頭也不抬地說:“老頭兒?學校裏哪來的老頭兒?”

“就是總穿著藍色中山裝的那個。”

這麼一說,路以文才恍然大悟道:“他啊,好像就叫周老頭兒吧,怎麼了?”

“沒什麼。”

路以文卻忽然抬頭,看了阮湘一會兒才說:“喂,把你的英語作業拿來給我抄抄!”

阮湘佯裝沒聽到,專心致誌地看著手裏的書,路以文等了半天,才說:“小氣!”

阮湘卻連回他的勇氣都沒有,隻敢在心裏翻一個白眼。

路以文大概是阮湘從小到大最討厭的男生了吧?

他跟自己曾經住在同一個小區,親眼見證了阮湘從一個笨拙的小孩兒變成了一個瘸子的全部過程。阮湘剛受傷沒多久,路以文一家就搬走了,她原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他的,誰知道升入高中後,卻赫然發現他的名字就貼在教室門口的牆壁上。看到那三個字的時候,阮湘正在發怔,就聽到有個聲音大叫道:“哇!你真的變成瘸子了啊!”

這麼一喊,整個走廊的人都轉過了頭來,阮湘被人一盯,頓時動也不敢動,路以文卻用力推了她一把,道:“走兩步給我看看!”

阮湘打了個趔趄,險些跌倒,好不容易站穩了,才怒目瞪著路以文喝道:“你幹什麼?”

路以文卻像沒聽到似的,笑嘻嘻地說:“看來受傷不輕啊!怎麼樣?能走路嗎?”

阮湘生氣地掉頭走開,可是她忘了,那時候整個年級的人都盯著自己,於是所有人都看到,她是一瘸一拐著的。開學的第一天,大家還沒來得及記住名字,所有人就都知道高一(2)班有個瘦小的女孩兒是個瘸子。阮湘在大家的注視下走出學校,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才偷偷哭了起來。

瘸子的憂傷隻有經曆過的人能懂,它太過簡單,太過直觀,像胎記一樣寫在最明顯的位置,當別人還未來得及熟悉的時候,大家就已經先在心裏把她劃分到“瘸子”那一類,然後無論以後你做過什麼、成為一個怎樣的人,留在人們心目中的印象,始終都是一個瘸子。

阮湘為什麼會知道這一點?因為自從她變瘸了之後,小學和初中她都是這樣度過的,當她成績好的時候,她被叫作“成績很好的瘸子”;當她生氣的時候,她是一個“生氣的瘸子”;當她在學校裏獲得了什麼獎勵之後,領獎時一瘸一拐地穿過操場去講台上領獎,於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她是個瘸子……別人都可以有無數的屬性,她卻像是被釘在了羞恥柱上了一般,自始至終,都隻能是一個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