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寧自高一起就是老嚴手下的班長,影響力還是有一些的,她一說話,周圍響起了不少附和聲。
俏俏抿了抿嘴唇,道:“我用球砸他,是因為他也用球砸了我,一報還一報,這一點算是扯平了。他說我‘耳聾’的那句,難道不用道歉嗎?”
程寧被噎了一下,臉色不太好看,小聲嘀咕著:“耳朵本來就不好,怨不得人家說。怎麼能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太野蠻了吧。”
楚尋高大清秀,在班級裏人緣不錯,女生緣尤其好。幾個女生合夥幫腔,嘰嘰喳喳,一個說“算了算了,耳朵連著腦子,說不定她腦子也不好,別跟她計較”,另一個說“我聽說她耳朵是被自己爸爸打壞的,暴力傾向,遺傳的”……
提到“暴力傾向”四個字,俏俏的眼睛驟然濕潤,像是回憶起什麼可怕的畫麵。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微沉的呼喚:“俏俏,過來。”
聲音醇濃沉靜,帶著某種懾人的力量。
俏俏含著眼淚轉過身,看見陸驍朝她伸出手,骨節精致修長,如同白描般清潤地滯在空氣裏。他看著她,目光安靜而暖,他重複了一遍,聲音輕且堅定:“俏俏,過來。”
耳邊仿佛響起冰雪消融的聲音,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金霧茫茫。俏俏想,陸驍啊,你真的不該在這種時候出現的,我真的要開始喜歡你了,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
多年之後,俏俏依舊忘不了那一天,陸驍似以火焰為象徽的撒拉弗,用翅膀為她趕走了一切黑暗與野獸,站在聖光溫暖的地方對她說,俏俏,過來。
“到我身邊來,我會保護你。”
(12)
俏俏低著頭走過去。她不敢握陸驍的手,陸驍卻大大方方地攬住她的肩膀,將她半掩在身後,道:“我是餘俏的臨時監護人,有什麼事可以直接跟我說。”
陸驍挺拔英俊,扔在哪裏都是紮眼的存在,放在一群十六七歲的孩子中間,更顯得氣質卓然。
程寧明顯被陸驍的氣場震了一下,楚尋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道:“你家被監護人一個三步上籃砸歪了小爺的鼻子,麻煩你先給我一個說法!”
陸驍神色不變,攬住俏俏的手臂越發緊了緊。他道:“有果必有因,我們去找年級主任調一下走廊裏的監控,看看餘俏為什麼會拿球砸你吧。弄清楚前因後果,再給說法也不遲。”
真要鬧到年級主任那裏,誰都討不到便宜,還趕在召開家長會的節骨眼上,不是找死是什麼。
楚尋猶豫了一下,程寧連忙道:“自己班的事情就不要麻煩年級主任了,不然,嚴老師的麵子上也說不過去。餘俏和楚尋都有不對的地方,讓他們互相道個歉,您看,行嗎?”
陸驍笑了一下,道:“你們說餘俏‘耳朵不好’‘暴力傾向’的時候,沒想過她是你們的同班同學嗎?承擔責任的時候想起來賣情懷了,年紀不大,稀泥和得倒是不錯。”
程寧又被噎了一下,臉色徹底綠成了芹菜汁。
陸驍走到楚尋麵前,揮開他捂著鼻子的手,見血已經止住了,就用手帕幫他擦拭鼻子下的汙跡。動作不輕不重,卻把楚尋嚇得僵在了那裏。
陸驍把手帕折了幾道,塞進楚尋手心裏,看著他的眼睛道:“我叫陸曉,教學樓一樓大廳裏高考光榮榜上排第一的那個,就是我。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挺渾的,招貓逗狗、打架生事、組隊網吧刷通宵回回都有我,但是有一件事我絕不會做,那就是欺負女孩子。《孟子?離婁章句下》裏說,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就回家問問百度,還是不明白的話,就來Q大找我,我親自教你。”
說完這話,陸驍再不去看楚尋的臉色,帶著俏俏就近找了家咖啡廳,幫她要了杯熱可可,道:“在這裏等我,開完家長會我來接你。”
冰涼的指尖碰上玻璃杯溫熱的外壁,俏俏無意識地蜷了蜷手指,低聲道:“陸驍,你別相信他們說的話,一個字都別信。”
陸驍笑了一下,眼神裏帶著成年男人獨有的溫和清朗。
他道:“我當然不信,除了你親口告訴我的,別人說的話,一個字我都不會相信。”
許久之後,俏俏低聲問他,為什麼願意無條件相信她。
陸先生笑了,說:“因為你是我的女孩兒啊,在喜歡麵前,沒有懷疑,隻有信任。”
(13)
安撫好俏俏,陸驍重新回到教室繼續未完成的家長會。其實,家長會上,嚴老師還是給俏俏留了麵子的,但是成績單白紙黑字擺在那兒,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已經沒啥下降空間了。
陸驍扶額,老嚴委婉道:“餘俏這孩子很聰明,就是容易分神,家長多督促一下,還是有進步空間的。”潛台詞是,您家孩子玩心可重,再不好好管管,就要浪沒邊兒了。
陸驍將成績單對折,收進口袋裏,說:“謝謝嚴老師,我會跟餘俏的家長如實反映。”
家長會結束後,陸驍去咖啡廳裏接人。
俏俏自覺甚是丟人,抱著書包抬不起頭。陸學神神色溫和:“餘笙給了活動經費的,讓我帶你去吃飯,說吧,想吃什麼?”
陸驍本來想著帶俏俏吃點好的,沒想到這姑娘吵著要吃比薩,隻能轉戰必勝客。
必勝客離學校不遠,俏俏提議:“我們走過去吧?”
這樣我就能跟你多待一會兒了。
陸驍點頭:“好啊。”
路上碰見一個賣蛋仔的小攤子,味道香甜。俏俏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陸驍就已經拿出錢包付了賬。
金黃的蛋仔用紙袋子包著,撒了一點椰蓉和巧克力醬。
四舍五入一下,這也算是陸驍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俏俏抱著它暖手,舍不得吃。轉過街角,是一條相對僻靜的小路,昏黃的路燈下蜷縮著一個發線斑白的老人,正端著一個破碗低聲哀求。
俏俏腳步一頓,陸驍以為她害怕,卻看見她蹲在老人麵前把蛋仔遞給老人,聲音柔柔的:“吃吧,還熱著呢。”
老人大概是餓得狠了,吃得很急,巧克力醬蹭在臉上,被俏俏用手帕輕輕擦去。
黃色的街燈燈光暖融融地落下來,將女孩兒和乞討老人圈在裏麵,畫出一方格外靜謐的小世界。俏俏在光芒最盛的地方,彎起眼睛,笑得乖巧而溫暖,像是吃得飽飽的小倉鼠,臉頰都鼓了起來。
陸驍心中一動,那一瞬間,他對“溫柔”一詞有了新的定義。
結婚之後,俏俏跟陸驍閑聊,問他:“你們男同誌是不是都喜歡那種拿一根棒棒糖就能哄得開心的女孩兒啊?”
陸驍反問:“你不就是嗎?”
俏俏很認真地搖頭:“我不是啊,我比較貴,一份蛋仔才行!”
陸先生笑了,眼神又軟又溫柔,他把俏俏抱在懷裏親她的耳朵。
你當然比較貴,因為你是我的寶貝呀。
(14)
陸驍怕俏俏吃不飽又不好意思說,於是點了滿滿一桌子好吃的,直接把俏俏給吃撐了。回去的路上,陸驍對成績的事隻字不提,俏俏稍稍鬆了一口氣,剛吃飽就談學習,實在是一件很心累的事。
餘家還住在單位分的老房子裏,樓道比較窄,物業和綠化都馬馬虎虎。陸驍一直把俏俏送到樓下,他說:“你上去吧,我在這兒看著,遇到壞人就大聲喊,我聽得見。”
俏俏一心想和陸驍再多待一會兒,就硬著頭皮問了一個成績方麵的問題:“你跟餘笙都是Q大的學生,以我現在的成績,是不可能考上Q大的吧?”
陸驍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正色道:“理論上,是這樣的。”
俏俏心頭一涼,整個人都頹了下去,小聲嘀咕:“就算是實話,也麻煩你不要實話實說啊!”
“不過,”陸驍突然話鋒一轉,“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被稱為學神嗎?”
俏俏老實地搖搖頭:“不知道。”
陸驍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他道:“因為我是三中建校以來,唯一一個敢在高考前連續三個星期通宵刷遊戲的學生,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但我成了那一年的高考狀元。”
俏俏愣了愣,驚歎道:“你這是創造了一個奇跡吧!”
陸驍笑了笑:“所以,理論上不可行的東西,在我這裏,未必不能實現。”
俏俏再度愣住,隱約覺得陸驍話裏有話。就在這時,視線裏突然閃過一道奇異的光影,俏俏看見一架白色的四翼無人機晃晃悠悠地自樓上飛了下來,蜂鳥般懸停在她麵前,暗紅色的光點筆直地對著她,如同寒意森森的眼睛。
無人機上連接著發聲係統,俏俏還沒來得及驚歎,就聽見餘笙的怒吼聲:“餘俏同誌,你已經在家門口靜止三十分鍾了,是在練習默哀嗎?要不我給你扔個帳篷下去,你住小區綠化帶裏吧!”
俏俏被餘笙的吼聲嚇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餘笙不僅在家,還站在自家窗戶前把樓下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她像是被撞破了心事般,臉紅得一塌糊塗,連忙將無人機抱進懷裏,匆匆跟陸驍道了聲“晚安”,轉身就跑。
踏進家門的瞬間她突然明白了什麼,撞開堵在門口的餘笙,推開客廳的窗子對還站在樓下的陸驍喊:“學神,我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學,帶我去創造奇跡吧!”
回應俏俏的是小區裏此起彼伏的狗叫聲——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很久以後,俏俏問陸驍,你當時怎麼敢確定,那麼差勁的我能考上你所在的大學?
陸驍握著俏俏的手遞到唇邊輕輕一吻,笑道:“因為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想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