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帝國對這片大陸行使的權力,是一種遲早必定終結的統治形式。一個嚴肅思考的人,如果痛苦而堅定地確信他所謂的“當前政體”隻是臨時性的,那麼他在展望未來時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快樂。作為父母,我們不可能快樂,因為我們知道,這一政體不足以持久到確保我們傳給後代子孫的任何東西。顯而易見,既然我們欠了下一代的債,我們就應當為此做點什麼,否則的話,我們就是在卑鄙可恥地利用他們。為了明白我們的責任之所在,我們應當考慮我們的孩子,把我們在生活中的立足點再往前推幾年。登高望遠,那一片被眼下的恐懼和偏見所遮蔽的景色便呈現在我們麵前。
盡管我小心翼翼地避免不必要的冒犯,但我還是傾向於相信,所有支持和解的人都可以包含在下列描述之內:不值得信任的利益攸關者,不能睜開眼睛看的軟弱無力者,不願睜開眼睛看的心懷偏見者,以及某些對歐洲世界評價過高的溫和之人。最後這一類人,由於他們的考量是基於錯誤的判斷,因此他們給這片大陸帶來的災難甚於其他三者。
很多人的生活遠離悲痛的現場,他們是幸運的;邪惡尚不足以被帶到他們的門口,好讓他們感受到美利堅人擁有的所有財產多麼不可靠。但是,不妨讓我們的想象力暫時把我們帶到波士頓,那個悲慘不幸的地方將會教給我們智慧,令我們永遠放棄我們可能並不信任的權力。那座不幸城市的居民,僅僅幾個月前還安逸而富足,如今卻別無選擇:要麼待在那裏忍饑挨餓,要麼出去乞討。如果他們繼續待在城內,朋友的子彈可能危及他們的性命;如果離開城市,就會遭到軍人的洗劫。就他們當前的情況而言,他們就是無望獲救的囚徒,在一次試圖解救他們的總攻中,他們被暴露在雙方軍隊的炮火之下。
一些消極冷漠的人,以輕鬆的心態看待英國的侵犯,依然抱有最好的希望,他們總是大聲說:“來吧,盡管這樣,我們還是朋友。”但是,請仔細審視人類的激情和感受,讓和解信條經受大自然的試金石的考驗,然後告訴我,從今往後你是不是還能熱愛和尊敬那個把火與劍帶到你的國度的強國,並忠心耿耿地為它效力?如果你做不到這些,那你隻是在欺騙自己,而且通過你的拖延,帶給子孫後代的是毀滅。對於英國,你既不熱愛,也不尊敬,你未來與它的聯係將會是強迫的和不自然的,僅僅基於當下的權宜之計,要不了多久就會重蹈覆轍,比前一次還要糟糕。如果你說,你還是會把這些侵犯拋到腦後,那麼我問你,假如你的房子被燒毀了呢?假如你的財產在你的麵前被毀於一旦呢?假如你的妻兒沒有安睡的床榻,沒有賴以為生的麵包呢?假如你在他們手上失去了自己的父母或孩子,你自己成了一文不名、悲慘不幸的幸存者呢?如果這些經曆你都不曾有過,那麼你就沒有資格評判那些經曆過這些災難的人。如果你有過這樣的經曆,還能與殺人凶手握手言和,那你就不配做一個丈夫、父親、朋友和戀人,不管你在生活中擁有什麼樣的地位和頭銜,你都有著膽小鬼的內心和馬屁精的靈魂。
▲阿奇博爾德·維拉德(Archibald Willard)所作《76年的精神》(The Spirit of\u002776),又名《揚基小調》(Yankee Doodle).\"76年”指的是《獨立宣言》簽訂的1776年,“揚基小調”則最初是英軍嘲諷大陸軍粗俗的歌曲,卻被華盛頓當作了大陸軍的軍歌。此畫表現了大陸軍戰士樸素和無畏的精神。
這不是煽風點火,也不是誇大其辭,而是用大自然已經證明了的那些情感去檢驗它們,如果沒有這些情感,我們就沒有能力去履行生活中的社會責任,也沒有能力享受生活的幸福。我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激起報複而展示恐怖,而是為了把我們從致命而怯懦的沉睡中喚醒,好讓我們能夠堅定不移地追求某個既定的目標。如果北美沒有以拖延和怯懦征服自己,英國或歐洲都沒有力量能征服它。這個冬天如果善加利用,將會稱得上是一個很有價值的時機,但如果坐失良機,整個大陸將大禍臨頭;無論是誰,無論他是做什麼的,無論他在哪裏,如果他浪費了一個如此寶貴而有用的季節,他受到的任何懲罰都是罪有應得。
把過去時代的所有先例推定為事物的普遍秩序,從而認定這片大陸可以在更長時間裏依舊臣服於任何外部強權,這是講不通的。在英國,就連最樂觀的人也不這樣認為。此時此刻,最大限度的人類智慧也謀劃不出一項這樣的計劃:它不包含分離,卻能允諾美洲大陸哪怕是一年的安全。和解不過是黃粱一夢。天理已經拋棄了聯結,人力豈能回天。正如彌爾頓的至理名言:“深仇大恨刺入傷口如此之深,絕不可能真正愈合如初。”
每一種安靜平和的和解方法都已失效。我們的祈禱已被輕蔑地拒絕;我們隻能相信:沒有什麼東西比反複請願更能助長國王的自負,強化他們的頑固——沒有什麼東西比這種做法更能讓歐洲的國王們變得絕對專製:看看丹麥和瑞典吧。因此,既然隻能爆發,那麼看在上帝的份上,就讓我們走向最終的分離吧,別讓下一代在已經毫無意義的父子名義下引頸就戮。
說他們再也不會那麼幹,是毫無意義的幻想,當初廢除《印花稅法案》時,我們曾這樣想過,但一兩年之後我們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了;正如我們認為那些曾經戰敗的國家決不會再起爭端一樣。
至於治理問題,大英帝國沒有能力公正對待這片大陸:北美大陸的事務很快也會變得重大而錯綜複雜,一個與我們相距遙遠、對我們一無所知的政府,不可能管理得差強人意;因為,如果他們不能征服我們,他們也就不能統治我們。一個傳言或一份請願都要跑三四千英裏,然後等待答複要四五個月時間,得到答複時又要五六個月時間對它做進一步的解釋,幾年之後,這樣的事情將被看作是愚蠢的和孩子氣的——有一段時期它是恰當的,而如今到了結束這種情況的恰當時機了。
▲圖為一張“自由之子”的歌謠宣傳頁。“自由之子”(Sons of Liberty)是北美13州殖民地的地下組織,為反抗英國政府而成立,並在反印花稅運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雖然當印花稅被廢除後,該組織也隨之解散,但在之後的獨立戰爭中,“自由之子”的稱號為大陸軍戰士繼承。
幾個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小島確實是大國關照的恰當對象,但要是認為一片大陸要永遠由一個小島來統治,則未免荒謬透頂。大自然尚未提供這樣的實例:衛星大於其所環繞的星球,就像英格蘭和北美那樣,這違背了普遍的自然秩序。很明顯,它們屬於不同的體係,英格蘭屬於歐洲,北美屬於它自己。
我擁護分離和獨立的主張,並非出於傲慢、黨派或怨恨的動機;我清晰、肯定而真心地相信,這樣做符合這片大陸的真正利益,如果缺少這一步,任何做法都不過是修修補補,不可能帶來持久的幸福——那隻是把刀劍交給我們的孩子,自己卻臨陣退縮,而在這個時候,隻要做得再多一點,走得更遠一些,就可以使這片大陸成為全世界的光榮。
由於大英帝國沒有表現出最起碼的妥協傾向,我們可以確信,最終獲得的任何條款都不值得美洲大陸接受,也沒有任何方式配得上我們已經付出的鮮血和財富。
為之奮鬥的目標應當始終與代價保持恰當的比例。諾斯的撤職,或者解散整個令人憎恨的政治集團,都抵不上我們已經花費的數百萬英鎊。暫時的貿易中斷的確有些不便,但如果能廢除我們所抱怨的所有法案,這樣的不便就會得到足夠的補償。但是,如果整個大陸必須拿起武器,如果每個人都必須成為士兵,僅僅是一屆可鄙的內閣就不值得我們與之戰鬥了。如果廢除那些法案就是我們為之戰鬥的一切,那我們付出的代價就太大、太大了;這就像我們因為法律問題,或者土地問題,而付出了邦克山戰役那樣的代價,這實在太蠢。我始終認為,這片大陸的獨立,是遲早要到來的一件大事,從美洲大陸最近迅速成熟這一事實來看,這一天應該為期不遠。因此,在敵對行動爆發的時候,根本不值得去爭論一件時間最終會予以矯正的事情,除非我們的爭論是認真的;否則的話,那就像浪費我們的財產,去打官司控告一個租約即將期滿的房客非法侵入。在生死攸關的1775年4月19日之前,沒有人比我自己更熱烈地希望和解了,但就在得知那一天的事件的那一刻,我就厭棄了那位鐵石心腸、脾氣乖張的英國法老——永遠厭棄;我鄙視這個惡棍,他假稱“人民之父”,卻聽任人民慘遭殺戮,泰然自若地讓自己的靈魂沾滿他們的鮮血安然睡去。
但是,承認事態如今已經平息又會如何呢?我的回答是:美洲大陸的毀滅。理由如下:
首先,統治的權力依然掌握在國王的手裏,他將有權否決這片大陸的立法。由於他對自由已經表現出了根深蒂固的敵意,以及對專製權力的渴望,這樣的人,不管是不是恰當,他都會對我們這些殖民地說:“除非是我滿意的法律,你們不得製定任何法律。”在美利堅,難道有哪個居民無知到竟然不知道,依據所謂的現行憲法,除非國王批準,這片大陸不能製定任何法律?或者,難道有人如此愚蠢,竟然看不出來(考慮到已經發生的事情),除非符合他的意圖,他不會容許任何法律?我們可能由於缺少美利堅的法律而被迫受人奴役,就像由於服從英格蘭為我們製定的法律而受英格蘭奴役一樣。在事情平息(就像人們所說的那樣)之後,難道還會有人懷疑,國王不會運用他的全部權力,盡可能讓這片大陸保持低賤而卑下?我們要麼前進,要麼隻能後退,退回到沒完沒了的爭吵或荒唐可笑的請願——我們已經比國王所希望的更加強大,他今後難道不會竭力讓我們變得更弱小嗎?一言以蔽之,一個嫉妒我們的繁榮的強國是否是適合統治我們的強國呢?對這個問題回答否的人就是一個獨立派,因為獨立的意思隻不過是:我們是不是應當製定我們自己的法律,或者,推舉國王,這片大陸曾經遇到的或可能遇到的最大的敵人,是不是應當對我們說:“除了我所喜歡的法律,這裏不得有任何法律。”
▲約翰·特朗布爾(John Trumbull)所作《沃倫將軍之死》(The Death of General Warren at the Battle of Bunker\u0027s Hill)。邦克山戰鬥是獨立戰爭的起點之一,圖中描繪的是在殖民地軍隊與英軍的戰鬥中,沃倫將軍(當時還未正式接受軍銜)犧牲的一幕。
不過,你會說,國王在英格蘭有否決權;未經他的同意,人民不得製定法律。就正當而良好的秩序而言,這裏麵有非常荒謬的東西: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人(經常這樣),竟然對幾百萬比他年長、比他聰明的人說:我禁止你們提出的這項或那項議案成為法律。但在這裏,我不打算答複這種問題,盡管我決不會停止揭露它的荒謬。我隻想說,英格蘭是國王的地盤,而美利堅並非如此,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國王在這裏的否決權比它在英格蘭危險和要命十倍,因為在那裏,他很少拒絕批準一項增強英格蘭國防能力的議案,而在美利堅,他決不會容許提出這樣的議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