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2)

父親的病情稍有好轉,雖然活動仍舊受限,但生活基本能自理了。我現在每天都會陪他做三個小時的康複鍛煉,期盼他能盡快恢複。父親曾告訴我,他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有一天能去看看桂林山水。

寧易水有一次出差時,曾帶我去桂林旅行,我們在春暖花開的漓江默然相愛。如果不是在長江邊遇到他,我也許已經隨江水去了另一個世界。我同寧易水原本是有緣的,否則不會在另一座城市重逢。隻是,他隻是我生命中匆匆流過的一條河,他帶走過我的一些悲傷,卻將新的悲傷留給我。

我準備帶父親去桂林,期待在那座美麗的城市整理好自己的感情,將那些不如意之事拋進江中,隨江水一起遺忘。

我訂了飛往桂林的機票,我知道,父親此前從未坐過飛機。出發的前一天,忽然收到快遞公司送來的一把輪椅。奇怪,我並沒有訂購輪椅呀?快遞員稱是別人幫我訂的,並且已經付了錢。

我惶恐地收下,迅速照著快遞單上留的電話號碼打過去,卻是空號。是誰送的呢?寧易水?陳宇飛?唐戀?

有了這個輪椅真方便,我可以推著父親去許多地方,父親也可以不必帶著腿傷四處奔波了。無論是誰送的,都謝謝他。

幾小時後,我們飛到了桂林。第一次見到夢幻般的桂林山水的父親,激動地衝下輪椅,跪在海灘邊老淚縱橫。他用雙手捧起江水,任由砂石從指尖滑落,又再一次捧起……

父親興奮極了,脫了鞋在江灘上奔跑起來,他腿腳不便,跑起來一瘸一拐的,看起來有些滑稽。他還不顧江水的冰涼,在水裏泡了一會兒腳。回到岸邊,他又孩子似地撿起了鵝卵石,用很長的時間壘了一座幾米長的形神兼備的長城。

我不忍心打擾父親的快樂,隻靜靜地站在他身邊,快樂著他的快樂。

回去之前,我注意到他用食指在江灘上劃下“柳嘉”的名字。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後,我時常想,父親十分愛母親,那麼,母親到底愛不愛父親呢?如果不愛,又怎會嫁給父親?因為我嗎?如果愛,又怎舍得拋下她的女兒和丈夫?誰能告訴我,究竟什麼是愛?我還能再相信愛情嗎?

我還帶父親遊覽了九馬畫山。父親和我一同數究竟有多少匹馬,他一口咬定有十匹。我不解,問:“第十匹在哪?”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原來,屬馬的我就是父親心中桀驁不馴的千裏馬。從前的我總想馳騁到天涯,如今卻隻想回歸到最溫暖的家。

父親尋到了一處香樟樹蔓延十裏的幽靜之地,這裏有許多株有著幾百年樹齡的香樟樹。我推著輪椅上的父親,徜徉於這樣一份寧靜與安逸。多想從此留在這裏,尋僻靜的一隅,山夫水子,再無世俗的牽絆。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絲絲細雨,煙雨中的漓江更顯浪漫與朦朧。父親醉在這樣一片美景中。我想帶他回家,父親卻執拗地要走完這條香樟之路。他緩緩地告訴我:他和我的母親柳嘉相識於一株香樟樹下。父親呆呆地望著一棵高大的香樟樹,陷入長久的沉思……

他推著一輛咣當作響的自行車,焦急地四處張望。來了,她來了!她身著白色的確涼、藍卡其布長褲、樣式簡單的白涼鞋,從一株香樟樹下款款走來,臉上滿是羞澀。他靜靜地看著她,仿佛在欣賞一幅絕美的畫;他屏住呼吸,惟恐一出聲她便會消失。她微笑著走向他,越來越近,直到她坐到單車後座上,輕攬住他的腰,他才從夢境中走出來。她溫軟的身體緊貼著他,他的心幾乎要迸出來了。他飛快地踩動單車踏板,生怕一停下來她就會離開,她的溫潤就不複在。他的心瘋狂地呐喊道:柳嘉,是你嗎?

是我,我一直都在……

一群衣著鮮亮的年輕人迎麵騎著雙人自行車歡歌笑語而來,打斷了父親的思緒。父親已然老淚縱橫。

他向我提出了一個要求,我麵露難色,不過還是應允了。不久,我將一株香樟樹苗送到父親麵前。父親獨自一人細心地將幼嫩的樹苗種到一棵蒼勁的香樟樹旁,並為她澆上足夠多的水。

“記得以後每年都要帶我來看一次,看看我們種下的這棵香樟樹。”父親說。

我懂得的,父親。這棵香樟樹是你為我而種,這棵樹裏種下了你對母親深切的懷念,更有對我最殷切的希望。一年,兩年,五年,甚至20年,30年,我都會帶你來這裏,親眼見證這棵屬於我們的樹茁壯成長。這是我們的約定。

父親,我也會和這棵香樟樹一樣,快樂地活著。

戀戀不舍地歸來。歸途中,我接到了唐戀的電話。

“素素,那個輪椅好用嗎?”

“是你送的嗎?”我驚奇地問。

“不是。你猜,是誰送的?”她神秘地說。

“不是寧易水就是陳宇飛咯,除了他倆還會有誰?”

“到底是他們中的哪一個呢?”唐戀故意打破砂鍋問到底。

“莫非,是陳宇飛?”

“沒錯,正是他。他一直通過我悄悄打聽你的消息,上次你的婚禮其實他也來了,就是不敢露麵,頭天還喝得不省人事。得知你和寧易水沒有結成婚後,他興奮得又把自己灌得爛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