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憶起,我未遂的婚禮上,曾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清瘦而淒清。
我被寧易水的前妻和女兒欺負時,我看到了他臉上的痛苦之色;我被父親拉走時,注意到旁邊還有一隻手也伸了過來。陳宇飛,你這個膽小鬼,你為什麼不能勇敢地站出來?
我決心告別西安這座讓我傷心的城市,留在武漢,同父親一起生活。父親養育了非親非故的我20多年,到了我報答他的時候了,我不能自私地將傷殘的父親獨自留在這個城市。
我漫無目標地走在路上,從這條街走到那條街,這個我曾生活了近20年的城市,一切都是熟悉的,一切卻又是陌生的。我不知要到哪裏去,隻是一直走,一直走,可是,這個城市太大,我始終找不到終點,走不到盡頭。哪裏才是幸福的方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風從哪一個方向吹。
一家名叫“墨攻”的刺青店吸引了我的目光。這個名字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痛了我的記憶,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的紋身。是的,從前,一個叫西瓜的男孩帶我來名叫“墨攻”的小店裏,後來我胸口多了一朵罌粟花。
仿佛是昨天,揮不去那天。
我茫然地飄了進去,從前的紋身處隱隱作痛,一如從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悄然發酵。
這家店布置得非常個性,牆上掛著油畫,還有一個牛頭,拐角處有一個猙獰的骷髏頭,博古架上陳列著幾個陶器,一眼便可看出是手工製作的,雖不專業,但創意十足,十分有趣。走進這家店仿佛置身一座幽深的迷宮,讓人眩暈,還會產生一種幻覺。店裏的營業員並不熱情,正埋首在一具骨架上繪著什麼。
他的頭發很長,幾乎遮住了半邊臉,我想,長發裏一定藏著一張不羈的臉。我感動於他的專注,站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他細心雕琢每一筆。許久,他才抬起頭來,我們目光交會時,頓時都怔住了。
西瓜!
誰也想不到,事隔近十年,我們竟再次相遇了。
“林素素?”他遲疑地問。
“對不起,你認錯了人。”我慌亂地轉身往外逃。
“素素,對不起。”他的一聲道歉雖極輕,卻如石破天驚,重重地敲在我心上。
我的雙腳已經邁出他的店門,他又說:“素素,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我幽幽地說:“知道嗎?你的一朵罌粟花毀了我整個人生。”
從他為我紋上那朵罌粟花開始,我的人生便從此流向一條悲傷的河流。
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我的心裏為他泛起一陣潮水,潮漲又潮落。如果,如果我們一直在一起,我的人生會不會是另一種結局?
可惜,一朵罌粟花毀了我們的全部。再見他時,他在我麵前變得陌生,或許我們一直是彼此的陌生人。
“素素,你,還好嗎?”他甩了甩額前的長發。我這才仔細打量他。他比上初中時瘦了許多,但也顯得更玉樹臨風了。平心而論,他真是一個很帥氣的男人,從前是,現在也是。
我過得好嗎?我苦笑著。
“那年,你考上了大學,而我卻落榜了。我很自卑,覺得配不上你,後來我拚命抽煙、喝酒、賭博、打架,直到被關進了拘留所。我的父母傷透了心,就把我帶到他們做生意的城市,去了那裏我才知道,原來他們早就離了婚。爸爸一個家,媽媽一個家,剩下多餘的我一個人……”西瓜放下手中的刀,迷離地看著遠方。
他摸出一支煙,看了看我,又放了回去,繼續道:“後來,我爸帶我做生意,賺了許多錢,錢對我來說隻是一個概念。父親逼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我別無選擇,隻能聽從他的安排,每天在商場上你騙我我騙你,喝酒、簽合同、討債……我拚命賺錢,又拚命花錢,花錢買賽車,花錢找女人。可是,素素你知道嗎,我找的每一個女人都是按照你的標準來找的,可惜,她們都不是你。”
“我本想賺夠一千萬再來找你,可是,就在我準備回江城的頭一天,父親不幸遇到了車禍,送往醫院的路上不治身亡。我母親哭得死去活來,卻沒來參加他的葬禮。父親生前的一大堆狐朋狗友一個也沒來。我一個人哭著將父親送到了公墓。我跪在父親墓前,發誓再也不要重複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