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西瓜開始向我索求更多。
他第一次牽我的手時,我的手心直冒汗。
他第一次擁抱我時,我的身體害怕地僵直著,像塊門板。後來,他又開始吻我,我渾身顫栗著,想將他推開,他卻厚實得像一堵牆。後來,他霸道地得寸進尺,用他的堅硬一步步將我包圍,快速向我挺進。我被他逼到牆角,無路可退。他濃重的荷爾蒙的氣息令我的身體開始發燙,猶疑的那一刻,他強行進入我的身體,我痛得暈了過去。那一刻,我聽到了破裂的聲音。
醒來後,我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他的臉上頓時留下一個醒目的掌印。
回到家時,父親又抓著掃帚坐在門口等我。父親一次次地請我吃“竹筍炒肉絲”,逼著我交待那個送我回家的男生是誰。我沮喪地耷拉著腦袋,絕不吐露半個字。
父親打累了,我才刑滿釋放得以回房休息。
我反鎖上房門,哭了整整一夜。我害怕父親看到我哭濕的被套和枕頭,於是將它們隨手一裹,扔進床底下,摟著濕漉漉的棉絮睡了一晚。
第二天,我沒有去上學,一個人滿城胡亂轉悠。我從武昌走到漢口,從東湖畔走到長江邊,不知走了多久,父親為我從漢正街買來的水貨鞋子走得掉了底,可我不敢扔掉,因為怕父親問起。如果幾年前的某個冬天你看到一個失魂落魄的女孩提著雙破鞋走在江城的大街上,那一定是我。沒錯,那就是我,淑女林素素。
西瓜到底還是將我找到了。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江城那麼大,他是如何海底撈針將瘦得像風箏的我撈出來的。後來,我們兩個無家可歸,無人問津的孩子相擁而泣。
西瓜遞給我一支煙,我猶豫了一下,很快接過。煙味很嗆人,但我堅持將人生的第一支煙吸完,並很快學會了吐煙圈。我和西瓜相對著互吐煙圈。
從那時起,我開始凶猛地抽煙。我從書上看到一句話,抽煙的人,心靈都很敏感,需要吸吮安慰自己。我在吸吮中想念印象早已模糊的母親。
我想像母親可以保佑我考上心儀的異地的大學,那樣我就可以遠離這座肮髒的城市,遠離父親,遠離悲傷。
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考上大學應該是板上釘釘,而每次考試同樣考第一不過要倒著數的西瓜考大學的希望簡直就是猴子撈月。
高考前一個月,西瓜成天纏著我說:“素素,不要離開我。”
我說:“我不會離開你。”
“你一定會離開我的。”
“我真的不會離開你。”
“你一上大學就會不要我的。”
這樣索然無味的對話令我極不耐煩:“我將你拴在我皮帶上總行了吧,一天10個電話,20句‘我愛你’,夠不夠?”
西瓜這才孩子似的笑了。
這孩子怎麼這麼娘!那一刻,我真的突然想離開他了。
他還是不放心,硬拉著我去一個地方。我不想去。除了鑽到書堆裏我哪兒也不想去。我不想當一隻書蟲,可現在不做書蟲,多年以後就會變成一隻懶蟲,一隻寄生蟲,這是我那個叫“哎”的父親說的。他像唐僧一樣成天在我耳邊嘮叨以至於我不想記住這句話也難。
我被西瓜強行擄到了一個叫“墨攻”的小店,裏麵的店員手臂上身上都弄得花裏胡哨的,像搞人體彩繪似的,把本該畫到紙上的畫弄到人身體上去了。
“西瓜,你要幹嗎?”
“我想為我們留個永遠的紀念。”
我順手抓起手邊的一個工具對準他,緊張地說:“你不要亂來啊,我可是絕不會紋身的!”
“素素,別那麼緊張,先把你的叉子放下來。”
我低頭一看,原來手中真拿了把他們店員吃飯用的叉子。我依舊舉著鋼叉,凶神惡煞地對他說:“要紋你自己紋去,別把我拖下水!”
西瓜說:“素素,先坐下來,我慢慢跟你說。”
我生怕一坐下就會被幾個男人按倒在椅子上,然後身上被強行紋上什麼龍飛鳳舞啊,圖騰之類的,我堅決不肯坐。
“素素,我想將你的名字紋在我身上。”
“你真幼稚。”
“你是我的第一個女人,我不想失去你。”
“把我的名字紋在你身上我就跑不掉了?你最好拿根繩子把我綁起來,弄把鎖將我鎖起來!”我氣憤不已。
“你一定會離開我的對吧?”
“你這破問題已經問了幾億遍了,有完沒完?”
“你一考上大學我就配不上你了。所以,我希望也能讓你一輩子都記得我。”
不知昏睡了多久,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墨攻”的小小手術台上。我想起身,胸口卻痛極了。
“西瓜,你給我滾出來!”
西瓜蔫頭蔫腦地滾了過來,不對,是畏手畏腳一步步挪過來。
啪!一記耳光重重地扇在他臉上。”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對不起,素素,我隻是害怕失去你。”
“鏡子,我要鏡子!”我吼道。
西瓜遲疑著去找鏡子,遞鏡子的手在微微顫抖。我閉上雙眼,害怕麵對即將看到的一幕。
“啊——”我撕心裂肺的尖叫驚動了許多人,裏間的店員探出頭來想看個究竟,路過店門口的人們紛紛想進來看熱鬧。
鏡子被我扔出老遠,摔得粉碎。
我,的,胸,前,有,一,朵,彩,色,的,罌,粟,花!
“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歇斯底裏地叫道。
西瓜怯怯地說:“吃飯時,我在你的飲料裏加了安眠藥。對不起,素素,我隻是不想失去你。”
“滾!”
“素素,我錯了!我在自己手臂上紋了你的名字,你看……”
“滾——”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聲嘶力竭地吼出一個“滾”字,胸口紋身處牽扯著全身痛,疼痛從一處神經翻滾著湧向全身每一處神經,我痛得咬破了嘴唇。我想咬死西瓜。
數天後,當我收到本地一所醫科大學的通知書時,西瓜卻因打架鬥毆被關進了拘留所。後來他父母花了許多錢將他撈出來,並很快把他帶到了另一個城市。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西瓜,我隻當他死了。
他死了卻把傷痕留在我身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折磨我。紋上那朵罌粟花後,好幾天我都不敢洗澡,生怕紋過的傷口會發炎。此後,每次洗澡時,我都要避開所有的人,以免有人發現我的秘密。我也從不敢穿低胸衣或吊帶裝。
我胸口的秘密最終還是被父親發現了。
那天我困極了,狹小的房間熱得像蒸籠,我便來到客廳午睡。我穿著寬鬆的睡衣很快進入夢鄉。醒來時,父親正橫眉怒對地站在我床前。
“你的紋身哪來的?!”
我不想亦不敢回答他,起身往外逃。
“你給我滾回來!”
我溜得比兔子還快,緊隨而至的掃帚也沒能追上我的飛毛腿。這是長期躲避父親的掃帚練出來的,所以學校一有跑步比賽我都努力去參加,準保得獎。我知道西瓜後來找過我許多次,可每次我都在刻意躲避他。如果你不想見一個人,那麼他就算撈遍大海也別想找著你這根針。我就是那根想紮痛他的針。
因為那朵罌粟花,他在我心裏已經死了。好幾年過去了,他已在我心裏死過好幾十億次了,他對我也應該早死心了吧。
那段往事如一場煸情的電影,令我攥著手絹從開頭流淚到散場。所幸電影已經結束了。
許多年後我才明白,我和西瓜之間不是愛,那隻是奢靡青春年少無知的衝動。那年的衝動於我,更像是一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