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羅馬的耳朵，早已不同平常普通人的模樣。尖尖的耳廓仿佛電影中的精靈一樣，但不同的是，那是透明的磷質覆蓋的耳廓。靠近耳根的側臉，裂開了一道縫，隨著顧羅馬的呼吸，一張一合。
柳絮看著那隨著呼吸張合的裂縫……不，應該叫腮，已經緊張得不敢呼吸了。
顧羅馬藍灰色眸子變得更加暗沉，徹底變成了深藍色，如同深海的顏色，不知道從裏麵會蹦出什麼古怪的生物出來。
柳絮睜大眼睛看著顧羅馬的眼睛，眼裏漸漸凝聚起淚水來。
“羅馬……你……”她張了張嘴，擠出幾個字，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講什麼。
這不像她平時親愛的，可愛的顧羅馬。
他更像是一個，從遠古神話裏走出來的人物，莊嚴，詭豔，卻似乎不帶感情。
甚至讓人害怕。
水流的聲音，嘩啦嘩啦。
柳絮看到一條巨大的藍色尾鰭突然從水裏翹起來，擺動了一下，然後重新落入水中，激起一陣浪花。
月光下，藍色的鱗片仿佛寶石，豔麗又危險。
這讓柳絮想起來初冬的某個早晨，剛搬進這棟別墅的時候，柳絮在泳池邊見到過的奇怪的鱗片。
顧羅馬告訴她，這是他偷偷吃了一條魚。
現在柳絮知道了，這就是顧羅馬自己的鱗片。
鱗片？
柳絮仿佛卡住了的大腦重新開始運作起來。
顧羅馬不是人類！
是人魚？
這個認知衝擊著柳絮的大腦。
在看到顧羅馬的尾巴十秒鍾後，柳絮身子往後栽倒，昏了過去。
幸好顧羅馬托住了柳絮的身子。
他的心情很低落。
柳絮的表情和眼神，告訴了他柳絮的心理活動。
他怕傷害柳絮。如果柳絮不接受他，那麼，他會想辦法，讓柳絮忘記他，忘記這段記憶。讓柳絮回到她原先的人生軌道中去。
顧羅馬失落地撫過柳絮的臉，輕聲唱了一句歌。
人魚的歌聲帶有迷惑性，但是如果人魚帶著愛歌唱，歌聲能夠治愈人心。
顧羅馬想，他現在首先要治愈的是他想的心。
再次進入這個寒冷的夢，柳絮已經習以為常了。
雖然比起在北冰洋裏凍死這個夢，她更喜歡夢到小時候吊打柳麒麟的童年夢。不過她感覺，這個夢對她來說有著很重要的意義。
海上嘈雜的破冰船已經消失了。
海麵上迷霧重重。
柳絮發現自己能看清周圍的景象了。
他們身處一個海上迷霧中，四處都是礁石，柳絮在一個人懷裏，她已經沒有知覺了。
在夢裏她大概已經死了。但是她卻可以借著這個夢看清試圖救她的人是誰了。
夢裏她死得可真淒美。整張臉都是冰霜，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睫毛上都結了霜。如果繼續在海裏浸泡一會兒，估計她就變成了一座冰雕了。
抱著她的人的胳膊帶著藍色的鱗片，很眼熟。
柳絮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臉，隻能看見他的胸膛，但是被對方的長發遮住了。
那個人似乎在水裏一點都不覺得寒冷，而且遊得速度很快。她被放到一塊浮冰上，然後被那個人撫摩著臉頰，似乎在緬懷什麼。
柳絮看不清他的臉，隻聽見這個人開始唱人魚的歌。
一個字都聽不懂，但是很美，如果不是她已經“死”了，估計會被迷惑，然後被拖到海底。
這首歌帶著哀傷，但是卻又有一種宿命般的希望。
柳絮明明聽不懂在唱什麼，卻能感受到其中的意味。
都是人魚？
一首歌終了，那人說道：“抱歉，我不能帶你去海裏。這樣你的靈魂永遠無法回到岸上。”
一口標準的英倫腔，柳絮聽得明明白白，但是卻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大海會送你去靈魂歸處。”他的聲音裏帶著不舍。
柳絮感覺那條人魚撐著浮冰，上半身露出了水麵，一個吻落在她的額頭上。
他的肩膀和臉就在柳絮的眼前，但是他的長發遮住了他的臉，柳絮隻看見了他的肩膀。
一串神秘的圖騰印在他的肩膀，眼熟至極。
柳絮猛地從夢中驚醒，嘴裏無意識地“啊”了一聲。
顧羅馬正坐在床沿，急忙站起來，關切地問：“柳絮？你醒了？”
柳絮驚魂未定地喘著氣，眨了眨眼，看到顧羅馬，迷迷糊糊地點點頭：“哦，羅馬啊。”
顧羅馬抿著唇，沒說話。
柳絮猛地回頭看他：“你你你！”她手指著顧羅馬，身子往後縮了縮，“你要幹嘛！”
她這個態度已經比想象中好太多了。
顧羅馬苦笑道：“昨晚你泡了冷水，我怕你發燒。”
“那我發燒了嗎？”柳絮問。
“沒有。”
這對話就仿佛是平時的家長裏短，柳絮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顧羅馬剛一回答完，柳絮就反應了回來，瞪了他一眼，戒備道：“你是顧羅馬嗎？”
“嗯，不然我還是誰？”顧羅馬苦笑道。
經過那樣一個詭異的連續劇夢的緩衝，柳絮已經消化掉顧羅馬是人魚這件事情了。
畢竟，前兆其實很多，隻是一般人根本不會把那麼多異常跟人魚聯係起來。
顧羅馬每天都要泡澡甚至遊泳，水性好得可怕；顧羅馬不怕冷，自己體溫也很涼；三天兩頭莫名其妙從“好友”那裏來的海鮮；泳池邊的鱗片；還有大家莫名其妙睡著的那晚，應該也是顧羅馬的歌聲的緣故……
其實仔細一回想，兩人朝夕相處，蛛絲馬跡數不勝數。
還有……
柳絮瞪著他：“關海月是怎麼回事？”
顧羅馬苦笑：“她真的是我父親幹妹妹的女兒，他們是同族。”
“同族？”
顧羅馬歎了口氣，照實告訴他：“他們都是古鮫人一脈。”
“……那個車上的東珠……”柳絮恍然大悟。
顧羅馬點點頭：“嗯，她裝哭演技很好。”是真的掉眼淚。
“……怪不得……她唱歌我們都沒睡著……”柳絮狐疑地問，“那你是什麼……什麼品……品種？”說完，她細細品味自己的用詞，覺得怪有趣的。
顧羅馬：“我的母親是北冰洋人魚，最古老的深海人魚。我是北冰洋人魚和古鮫人的混血。”
“不行了不行了。”柳絮聽了感覺頭大，捂著耳朵搖頭，“這不是真的，你是在開玩笑的對吧，羅馬？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人魚呢。這不是都是童話故事嗎。”
顧羅馬哭笑不得：“是真的。”
柳絮癟了嘴：“你下麵是要告訴我，我們倆種族有別，不能在一起嗎？”
顧羅馬一愣。
柳絮心情沉重：“這世界如果真的有人魚，你為什麼要找上我。太奇怪了。”
這件事情，顧羅馬不願意講，他隻是試圖伸手去撫摸柳絮的臉頰，柳絮沒有躲，他定了定神，溫柔地將她臉側的長發撩到耳後。
“因為我愛你。”
“你認識我之前又不愛我。”柳絮不悅道，“為什麼是我。”
“不是我找上你，是我來到你身邊。”顧羅馬搖了搖頭，低聲回答，“也沒有為什麼是你，因為是你，所以我愛你。”
人魚大概天生是講情話的高手。怪不得唱起情歌來，能將一船又一船的水手都拖入深淵。
柳絮煩躁地揉著頭發：“我還是覺得這不對。你是人魚，那跟之前也沒有什麼變化啊？”
這句話讓顧羅馬緊繃著的心徹底放鬆了下來。
沒有變化就是，柳絮沒有要拋棄他。
他笑了：“是沒有變化，我還是顧羅馬。你還是柳絮。”
“對，你還是要大冬天在泳池遊泳。”柳絮無語地說道。
顧羅馬笑了笑，沒說話。
顧羅馬是什麼不重要，他們之前的生活本也是基於顧羅馬是人魚的基礎上生活的。柳絮的工作，讓她見的市麵不少，接受能力也良好。對於顧羅馬不是人類這件事情，她除了一開始震驚，但是現在卻意外的消化良好。
因為她真的愛顧羅馬，無論他是什麼，隻要他們相愛，那都不是事兒。
但是仍舊有件事情如鯁在喉。
“那你……一定要回去嗎？”柳絮問。
這個問題讓顧羅馬很苦惱，但是他不想瞞著柳絮，更不想欺騙她。他知道自己要跟柳絮說清楚，兩人一起去麵對。
“柳絮，你聽我說。”
柳絮點點頭：“我不正聽著呢嗎？”
顧羅馬輕歎一聲，將自己的事情一一告知：“我的母親在人類世界裏是貴族，在人魚的世界裏，更是相當於王室的存在。我們這樣的人魚，成年之後都會有屬於自己的領地，我們的生命跟領地是休戚相關的，如果領地裏的生物越少，越沒有活力，我們生命也會漸漸衰竭，如果領地被別人奪走，那麼作為保護者的人魚也會死。不同家族之間，會有派係和領地鬥爭，我離開了我的領地來到這裏，就如同走鋼絲，很危險。”
聽到顧羅馬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柳絮嚇得急忙說道：“那……那你回家的話就沒事了嗎？”
顧羅馬點點頭：“相對來說，會安全的多。”
“……那……”柳絮聽這話，皺著眉，猶豫地看著他。
顧羅馬看她糾結的表情，寵溺地摸摸她的臉，安慰道：“現在還好，我父母在幫我照看我的領地，雖然他們也不情願。”顧羅馬說道，“不過也不急。”
柳絮這才鬆了口氣，問：“你們……是不是就是大海的守護神？”
顧羅馬想了想，點點頭：“差不多。其實比起家族爭奪領地，我們最大的敵人其實是人類……”
他的聲音低落下來。
“這些年，人類……摧毀了很多人魚的領地。那些做為守護者的人魚，沒有死，但是卻在壯年期提前進入了衰亡期，生不如死。”
柳絮心裏一沉。
的確，人類大量的捕撈海洋生活，利用海洋資源，海上油井，甚至填海造田，這都是在一步步加劇人魚的滅亡。
“現在的人魚數量，已經很少了，剩下來的，幾乎都是在人類世界裏有頭有臉的人。”顧羅馬低聲說道。
他的表情沒有變化，但是柳絮能感覺得到他心情的沉重。
柳絮雙手托住他的臉，看著他的雙眼，柔聲問：“我能為你做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