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兩人靠在沙發上看電影。
相顧無言，兩人對要講的事情都諱莫如深，不知道該從何開始說起。
等到夜深了，兩人都漸漸有了睡意，柳絮終於忍無可忍了，問顧羅馬：“你到底要不要說？”
顧羅馬一愣：“我以為你已經忘記了。”
柳絮氣道：“我這是在等你主動開口呢！”
顧羅馬：“……”
“你是不是以為，拖一拖，我忘了，就可以不講了？”柳絮挑了挑眉問。
顧羅馬心虛地垂下頭，沒回答。
這是默認了。
柳絮氣笑了：“我有那麼傻嗎？你這個笨蛋。還不快老實交代！”
顧羅馬垂頭喪氣，坐在沙發上，用帶著央求的眼神，抬頭看柳絮。柳絮站在地毯上，低著頭看他藍灰色眸子裏的祈求，一時間覺得有些於心不忍。
但是她鐵石心腸地下了最後通牒：“你必須交代。”
顧羅馬歎了聲氣：“好吧……如果讓你太震驚，你一定要記得，我愛你，我不會傷害你。”
“……有那麼嚴重嗎？”柳絮一頭霧水。
顧羅馬點點頭。
柳絮還在疑惑當中，顧羅馬已經打開了落地窗，赤著腳走到了泳池邊。
皺緊了眉，柳絮心裏有不祥的預感，她根本不知道顧羅馬接下來要做什麼事情。
“羅馬……”
顧羅馬背對著柳絮，沒說話。
院子裏冰冷的空氣裏，有冰涼的水汽，刺入骨髓，讓人由內而外止不住的顫抖。柳絮心裏有點發顫。
顧羅馬的身影幾乎融進了月色裏，柳絮看著他默不作聲的背影，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去驚擾他。
她不知道顧羅馬會不會突然消失在夜色裏。
顧羅馬輕聲說道：“你真的想知道嗎？”
他的聲音很輕。在寒風中，他呼出的空氣，第一次帶了白氣。
他在緊張。
柳絮心裏開始不確定了。她真的那麼想要知道嗎？關於羅馬的一切？
如果知道了之後，她接受不了怎麼辦？不，她不一定會接受不了，但是這可能會阻礙他們兩個在一起。
但是，相愛的人之間是對等的。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們必須互通有無。
柳絮認為，她必須知道。
她定了定神，堅定地說道：“想。”
“把燈關了。”顧羅馬說道。
柳絮一愣，顧羅馬沒有重複，她想了想，進了客廳將室內的燈關上了。
“院子的燈也關了。”
“為什麼？”
“關了吧。”顧羅馬沒有解釋。
他的聲音很嚴肅，柳絮很少聽見顧羅馬這麼嚴肅地講話，一時間有些慌張，於是手忙腳亂地將院子的燈包括泳池的壁燈一塊關上了。
四下一片漆黑。
除了不遠處的路燈，透過一人高的籬笆，影影重重地落在草坪上。
顧羅馬的背影像尊雕塑，屹立著，巍然不動，但是他的肌肉都在緊張，收縮。
他在心底做過一百次鬥爭，關於柳絮知道自己不是人類之後的表情和想法。但是每次想象了兩秒他就放棄了。
他想象不出，或者說，他不敢去想象。
如果想象就會讓人窒息，那麼他選擇隱瞞真相。
關於柳絮的一切，他都不敢托大。
他不敢回頭看柳絮的臉。
柳絮艱澀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能告訴我了嗎？”
顧羅馬的心髒一沉。這種感覺很奇妙，很複雜。就好像有一個人在海中抓緊了他的心髒，壓迫著他許久無法喘息。而此時此刻，柳絮執著的態度讓顧羅馬無法拒絕，同時卻鬆了口氣。那隻抓緊心髒的手也鬆開了，他無法漂浮，包含了太多秘密的沉重心髒就開始在海中往下沉，直落到海峽深穀裏。
但那本來就是深海人魚的歸宿。
雖然痛苦，但卻是必經之路。
顧羅馬轉過身，雙眼在月光下閃爍著。藍灰色雙眸在夜色裏更加明亮。
他白皙的皮膚在夜色裏卻跟四周融為一體，柳絮往前邁了一小步，緊張地問：“要……怎麼開頭？”
顧羅馬找到黑暗中，柳絮帶著光的雙眼，她大概因為緊張都帶了眼淚。
“你看著我。”顧羅馬沙啞著聲音，叮囑著。
仿佛魔咒一般，柳絮不由自主地就盯著顧羅馬的雙眼不放。
顧羅馬站在泳池邊沿，將身上的外套脫下來，張開雙臂，這個姿勢讓柳絮想到了許多與自由有關的神明。
向上是擁抱天空，向後是跌入深淵。
柳絮瞪大了眼睛，在她的視線裏，顧羅馬往後，往泳池裏倒去。
仿佛是慢動作一樣，一格一格地，顧羅馬的身影保持著那個姿勢，落入水中。
向後是沉入海底。
然後逆流而上。
柳絮喉嚨裏無聲地發出一聲呐喊，跑到水池邊，劇烈地顫抖著聲音小聲地呼喚顧羅馬。
顧羅馬的行為像是決絕地做出了什麼決定，讓柳絮那一瞬間無法呼吸，心髒像是被人捏緊了一樣，疼得厲害。
她渾身都在顫栗：“羅馬……你……你做什麼？羅馬？”
水麵浪花朵朵，漸漸平息下來，波光粼粼。水麵底下似乎醞釀著什麼。
柳絮看不清水底下的情況。
一瞬間，她腦袋裏回憶起了十幾部與泳池有關的驚悚片，她不是個迷信的人，但是她卻很相信這世界上會有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
柳絮一下子慌了起來，顫著聲喊：“羅馬，你……你出來啊，羅馬，你別嚇我。”
喊著喊著，她都帶了哭腔，忍不住哭了出來。
怎麼回事？她不過是要聽顧羅馬講一下他隱瞞自己的事情，羅馬幹嘛要跳到泳池裏，自殺的話也不對啊，他水性那麼好，恨不得是條魚了。
從顧羅馬跳入水中過去了兩分鍾，一般人早已經窒息了。
柳絮開始害怕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喊羅馬。
心裏不停安慰自己，顧羅馬是自由潛水愛好者，厲害的自由潛水員在水下可以憋氣10多分鍾……羅馬一定沒事的。
顧羅馬沉在水底，貼著池底的瓷磚。
水很涼，但是遠遠不及北冰洋的冰冷。
他巨大的尾鰭貼在池底，一動不動。
顧羅馬仰躺著，看著水麵，看不清天空，但是能看見月亮的光。
耳邊能聽見順著水流傳過來的柳絮的呼喊聲，含糊不清，耳邊更多的是水聲，偶爾掩蓋了柳絮的聲音。
他在猶豫。
是否以這樣的心態出去跟柳絮麵對麵？柳絮看見了會不會討厭自己，或者認為自己是怪物？
他害怕被柳絮抗拒在外。
他聽見柳絮說道：“羅馬，你沒事吧？我……我來救你！”
已經五分鍾了，顧羅馬就算是肺活量再好，在水底應該也憋不住這麼長的氣。柳絮徹底害怕了，她脫了鞋，踩在地磚上，感覺地磚冰得讓她的腳瞬間失去知覺。
雙腳來回踩在地上以此讓自己溫暖一點，她飛快脫掉厚重的外套，柳絮坐到了泳池邊沿，那腳尖感受了一下水溫，頓時被冰冷刺得縮回了腳。
顧羅馬就是在這樣的水溫裏遊得樂不思蜀的？
她感覺跳進水裏她就能死去。可是顧羅馬現在生死未明，她太害怕了。
至少她也是海邊長大的女孩，水性很不錯，冷點就冷點，咬一咬牙，先把顧羅馬救上來再說！
柳絮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深吸一口氣，捏住鼻子，閉上眼睛，沿著池子邊緣往下滑。
“柳絮！”她聽見顧羅馬的聲音焦急地喊道。
“嗯？”柳絮剛反應過來，就被冰冷刺骨的水劈頭蓋臉地淹沒。
還沒往下沉，就感覺屁股砸到了一個人，然後迅速被托出了水麵。
柳絮滿身是水，被顧羅馬抱到了泳池邊沿，渾身凍得瑟瑟發抖，寒風一吹，小嘴立刻凍得暗紫。柳絮雙手環胸，抱著自己打著哆嗦，根本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一件厚厚的大衣蓋在了她身上，連同腦袋都罩了進去。
柳絮顫著身子，抬起頭看趴在泳池邊沿，還泡在水裏看著自己的顧羅馬。
“你……你嚇死我了。”柳絮雖然很氣，但是根本沒力氣說出責備的話了。
顧羅馬擔憂地看著柳絮：“抱歉，我隻是在猶豫該怎麼告訴你，讓你擔心了，你快進屋洗個熱水澡，別感冒了。”
柳絮不幹，拉住他胳膊，感覺入手滑滑的，才發現他身上的衣服都不見了，赤裸著上半身。
“你……你……你都不冷……嗎？”柳絮說完了個哆嗦。
“不冷，你快進屋吧。”
“不行。”柳絮打了個寒噤，強撐起精神，感覺眼前都漸漸發黑。
顧羅馬皺著眉看她這麼強，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帶到自己的胳膊肘。
“我要告訴你的……你看著我。”顧羅馬低聲說。
他的雙眼，定定地注視著柳絮的雙眸，琢磨著她眼裏一點一滴的情緒上的小變化，生怕錯過任何一絲動搖，會讓他後悔不已。
顧羅馬的皮膚被水浸潤後，不太像普通人的皮膚，太滑了，反倒像魚，而且靠近肘部的地方還感覺有規則的突起物，像是鱗片的手感。
柳絮看著顧羅馬的臉，他麵無表情，眼裏卻異常認真。
柳絮忍不住做了個吞咽的動作，都忘記了身上的寒冷。
手被他漸漸帶到了肘部，撫摸過那詭異的有規則的鱗片的觸感，柳絮摸到了一個刺手的東西。
豎紋，三角形鰭狀，冰冷，堅硬中帶著柔軟。
這根本不可能是一個人類會出現的器官。
也不是平時顧羅馬身上會有的東西。
柳絮的瞳孔漸漸縮起來，她的視線緩緩下移，從顧羅馬那張熟悉的英俊的臉，到他帶著水光的脖頸，再到似乎隱約有藍色圖騰紋身的肩膀，這是平時沒有的。最後，劃過似乎有透明鱗片覆蓋的胳膊，到她掌心觸摸的地方。
一張藍灰色的比她巴掌還大的臂鰭，在她的掌心下。似乎是在柳絮的視線下略帶不自然，側鰭還微微動了動。
柳絮一驚，猛地收回了手。
“什麼……”柳絮下意識地問出口，又因為恐懼而收聲。
這個樣子的顧羅馬讓她感覺陌生，她不敢驚擾。
突然，她想起了什麼，將視線移回顧羅馬的臉，目光落在顧羅馬的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