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序 血始(1 / 1)

頡利用胳膊撐著地側臥在草原上,用另一隻手拔出皮壺的塞子,狠狠的灌了一口酒,猙獰的咽下後長長的舒出一口氣,他看向遠處將要藏進那日蘇山的太陽,金紅的光照在開滿油菜花的金色草原上,初夏的草原是最醉人的,遠勝過他剛飲下的從牆內掠來的烈酒,草和花兒隨風搖曳,像夢裏淺笑的姑娘舞蹈。蒼鷹盤旋著,在長生天的注視下禿鷹也飛來了,他們從低空緩緩落下,停在不遠的山頭,細長的脖頸兒穿過似裘袍似的羽毛死死盯著頡利和他身旁的人們和戰馬,月兒的身影逐漸明顯,那紅色的巨物卻慢慢藏了起來,而在悠悠蒼遠的夏夜,月兒的光卻也是算得上明亮,照的禿鷲麵目慘白,黑色的利喙上還滴落著黏糊糊的血肉,那雙眼依舊死死盯著頡利,像是要準備衝上來隨時將他們所能看到的撕開後啄出內髒仰起脖子吞下。

頡利仰頭喝盡皮袋裏的最後一口酒,眼睛不再和那些禿鷲對視,他平躺下來,伸手夠到他的身旁仍瞪大眼睛喘出粗氣的馬兒,那鼻息噴在頡利伸出的手上,他隻覺得斷斷續續,於是他用手撐著挪近,直到他的手摸到了他的馬兒,他的哈日斯日波,這是他起的名字,黑色的戟。從那馬兒出生起七年,他們是一起長大的,而今天,在這個月夜,他的肚子被刨開,側躺著,腸子冒著熱氣連同著血腥味和令人做嘔的惡臭從肚子裏翻出來,眼睛瞪著,嘴巴張開露出牙齒,黑色的毛發被染成鏽紅色,那是他們流下的血液幹後染成的,頡利慢慢的一下下撫摸他的麵門,在鼻頭停下手輕輕的捏了捏,那馬兒發出嘟嚕聲,頭微微的搖動,頡利把頭枕在那馬兒的脖頸,掙紮著把他的身體移到馬兒的背上,繼續輕慢的撫摸,他的眼淚讓那馬兒的脖頸溫熱濕潤,他的唔咽讓馬兒原本瞪大的眼睛變的柔和,他抬起頭與馬兒對視,卻看到馬兒緩緩閉眼,隻是斷續的呼著氣。於是他抬起身子,止住哭聲,從袍子裏取出一把筆直的短刀,那馬兒睜眼了,看向他,吐出舌頭。他竟不由得笑了出來,卻隻是一轉而,原本止住的淚又流了出來,馬兒聽到聲音,像是用盡所有力氣似的上下晃動腦袋,它看來是本想抬起頭的,卻是因為疼痛或其他的,隻能用頭蹭著地麵,眼裏閃著光,像平靜深邃的湖泊被月亮照到,他把舌頭收了回去,望著頡利。他哽咽著大叫,嗓子裏像含著石頭似的抽泣,接著拔掉刀鞘用身體俯在那馬兒的頭上,伸出那短刀在馬兒頸部末端挑了一下,於是更深的溫熱濕潤流到了他的脖頸,這是那馬兒還他的紅色的眼淚。它隻是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了,任由它的喉管裏湧出的鮮血浸入草地流向它臥在草地上的腸子---它死了。

禿鷲振翅發出響聲,頡利從他殺死的馬兒的身上爬了起來,這時的太陽早已看不到一點蹤影那團火紅的光也早被黑暗替代,借著陰冷的圓月他看到它的馬兒安詳的躺在一片紅色上,眼睛閉著,嘴唇也包裹好了牙齒,隻是有一滴指尖大小的液體從緊閉的馬眼裏流出,又快速的從臉頰滾落地上,悄無聲息的融入大地,了無音信,隻在皮毛上留下淡淡痕跡,在他滑落的時候,頡利的心裏卻像同時被刀子劃下一道深深的口子。他隻覺得胃裏翻湧,心也像被群馬踏過,早先飲下的酒混著血水和食物吐了出來,他躺倒在地,看到了月亮和黑蒙蒙的夜空,隻是突然一下,月亮和夜空變成紅色,慢慢變得模糊,伴著耳鳴和翻天覆地的暈眩,他漸漸沒了知覺。遠處的禿鷲慢慢靠近這片那日蘇山下入海般的金色草地,這片曾經的英雄稱汗的聖地,而也就是在這裏,頡利親手殺死了與他來說兩樣最重要的事物---這兩具肉體都躺在他的身邊,一個開膛破肚割開喉嚨,一個失去了九個手指和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