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孩(1 / 3)

女子聲音格外柔甜,宛若盛開的百朵春花。她把粥遞給他,無意間抬眉瞥了一眼,便被男人的仙人之姿勾走了半邊魂兒。

月雲舒接了碗本打算離開,結果沒想到對方死活不肯撒手,他力氣比女人大得多根本不敢也硬拽,於是疑惑地喚了她一聲“姑娘?”,這才把發了呆的對方拉回了神兒。

“不好意思,公子,您的粥。”

他道了謝匆忙退出人群,端著碗來到了劉映雪麵前。

見他平安回來,劉映雪緊繃的肌肉才得到了片刻放鬆。

“隻有一碗嗎?”她很自然地接了過來。

“我已經喝過了。”

“哦?是真的嗎?”

“嗯。”他不敢相信,自己撒起謊來竟也是這般臉不紅心不跳的樣子。

“好吧,那我喝了。”

一口剛入嘴,下一秒就被她噴了出來。

“什麼垃圾廚藝。”

“怎麼了?”

她就知道月雲舒根本沒吃東西,他完全是為了騙自己吃粥。

“你嚐嚐就知道了。”

明月躍上天山,遠處雲海蒼茫一片,玉水澗中微風不燥,偶有幾隻飛鳥匆匆掠過頭頂,闌珊夜色裏正在進行著一場殘酷的廝殺。

柳酉雪領兵禦寇已逾八月,半餘年來一直守城未戰,雖然沒有贏下戰功赫赫,倒也安穩渡過了北人進攻猛烈的嚴冬。

天氣回暖後草木逐漸茂盛起來,牛羊有了吃食,他們就一門心思撲在了放牧上,趙國邊境也能得到了片刻安寧。

百姓們很珍惜這段來之不易的安穩日子,他們抓緊一切時間勞作,好備下更多的糧食應付日後難以預料的天災與人禍。

話說回來,北人著實野蠻。年前寒冷得緊,他們想著進城搜刮一番,一看趙國這邊不鑽套,直接閉城不戰,便用激將法挑釁,言語粗鄙,不堪入耳,日夜咒罵從不間斷的毅力實在令守城兵士佩服不已。

但柳酉雪何許人也,麵子和裏子他都不在乎,等著倒春寒過後再與他們論個高低強弱。

某天,柳酉雪接到了朝廷加派的緊急文書,三兩眼就掃完了,而後冷笑一聲將文書扔到了一旁。

沒想到,他還沒生氣,朝堂上竟有人急了。不知道誰參了他一本,諷刺他是縮頭烏龜,將大趙的麵子扔在地上不管不顧,任憑北人羞辱。

柳酉雪當場就氣笑了:“原本我隻是被北人罵,現在還要被朝廷上的老糊塗們罵,這種小事都要參我一本,京都那群飯桶閑得不輕,看來有的人,確實不能吃的太飽。”

他將京都連發的十六道召令都壓了下來,為了將大趙的軍費損失降到最低,隻能再緩些日子了。

“子陽,你這是何苦?”

“江寧,你最知我,我不在乎那些。”

“罪詔壓到你身上,命都沒了,你又能守得了幾時?”

“撐過這一陣,便能功過相抵。”

“值得嗎?”

“有些人不值得,有些人值得,我隻不過為了值得的人罷了。”

原本一切都在按著計劃順利進行,但柳酉雪再三抗命無異於藐視京都權威,待到第十八道召令再一次被他壓下,朝廷徹底怒了,皇帝一氣之下降了他的職,改派王升平掛帥執印,掌管軍馬。

好在柳酉雪盡力撐過逆春寒了,沒有決策權,隻能任人差遣。至於未來如何,人事已盡,現在隻有寄希望於新任主帥王升平了。

“江寧,糧草如何?”

“糧草夠了,車馬也安全得很,不用擔心被北人偷襲。倒是你,一冬天都在隱忍,肉養肥了,半路卻殺出了一個王升平,這次真是白白與人作了嫁衣。”

“王升平是個有能耐的,軍事才能不錯,為了立功,他肯定會打贏這一仗。”

“你花這麼長時間將一切都安置妥帖了,他撿現成的能不打勝仗嗎?你有沒有想過,這次回京真的是有罪無功了?”

柳酉雪依然記得在麵對江寧質問時低眸看見了他攥著自己衣領的手,手上青筋不斷跳動,血液似是要爆裂迸濺而出。

“有的人值得我這麼做。”

“你真的是,無可救藥!”

三天前他們還在吵架,最終以江寧發怒拂袖離去結束,柳酉雪還未曾有空去寬慰他,兩人便投入戰鬥顧不上彼此了。

戰事已經持續了近一個時辰,仍然沒有看到半點援軍的身影,大趙兵力雖然強勁,但柳酉雪手下兵士的數量不及北人三分之一,與他們對峙無異於以卵擊石。

見勢不對,柳酉雪立即將撤退的信號送上了高空,絢爛的煙花暮色裏炸開,有人舒氣,有人心驚,將士們不應該在這種地方憑白丟掉性命,但敵我數量過於懸殊,實在突圍不了。

粘稠的血液摻雜著泥土與草屑模糊了視線,他們如同一台殺紅了眼的機器,滿腦隻剩下提刀,砍殺。

柳酉雪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在不斷透支,這是個陷阱,但是他毫不猶豫跳了進去。誰能想到王升平這王八蛋,真會那麼狠心,為了除掉他,竟置萬千兄弟們的性命於不顧?

想到這裏,氣血翻湧上心頭,柳酉雪眼前頻頻發黑,重影開始交閃,握刀的手漸漸脫力。

其實早就應該想到,王升平就是想讓他死。日前兩人還在合謀,他帶精兵引誘北人深入,王升平隨後率大軍尾襲,雙方彙合形成包圍之勢,一前一後夾擊敵軍,正好來一招甕中捉鱉。

誰曾想,人世竟如此荒唐。如果能早點防備,也不至於讓眾多兄弟們無辜陪葬了。

柳酉雪走思一時不察,反應慢了半拍,這個空擋被人一箭射穿了手腕,長刀也隨之落地。

“子陽!”

顯然柳江寧看出了他這邊的情況十分惡劣,又脫不開身,隻能一直不停地大聲呼喚著。

柳酉雪一個打滾避開了身前幾人的攻擊,他折斷箭尾,腳尖碰到刀柄一勾一抬,又將月紋獵銀刀又重新攥到了手中,柳酉雪抹了把臉繼續投入戰鬥。

“沒事江寧!我好歹是武舉登科,左手照樣能將這大刀耍得虎虎生風!”

無奈心有餘力不足,柳酉雪未撐一會兒已然如油盡燈枯般疲乏。他用刀杆反擋才堪堪抗下敵人們迎頭劈下的這一刀,雖然口中鮮血直流,被壓得單膝撐地也絕不倒下。

自他下定決心飲馬瀚海時起,柳酉雪就知道自己終有戰死沙場的一天,可封狼居胥是多少將士畢生追求,所以,即便馬革裹屍他也不會後悔。但是今日中小人奸計無辜戰殞在這小小的玉水澗,他終是心有不甘。

柳酉雪低頭看向捅穿自己胸膛的刀,刀上的狼頭紋路正在被鮮血絲絲侵蝕,直到猩紅一片模糊不清。他抬眼環視四周,耳畔衝鋒的聲音嘈雜又渺茫,月光裏硝煙彌漫,江寧一身塵土狼狽不堪,身旁的士兵接連倒下,悲涼縈繞上心頭,忠勇侯麾下的精兵部隊今夜就要覆滅在這魔鬼澗了。

“阿爹,不知道,京都今夜的月亮是否也如北境這般皎潔?”

他苦笑著喃喃自語,極力壓製著反湧到嗓子眼的腥膻,隨著胸前的刀子猛然抽出,一口血噴了出來,滴滴點點散落在泥土上,又被硝煙慢慢彌散。

“少他麼嘟囔!”

有個北人士兵一腳將他踹倒,接著又給了他一鞭子,柳酉雪睜著眼一聲不吭。

“來個人,把他給我綁了!”

他能感覺到身上的盔甲被人一一卸去,手筋和腳筋都被挑斷了,繩索在上麵繞了一圈又一圈捆,如垂暮之花般無力地耷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