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世上的巧合,大多渾然天成地像是契合的圓形。你在起始點,也意味著終點。
長廊橫亙在草坪上,連通著住院部與外麵的世界,也是走出醫院的必經之路。白微嬈很意外地在長廊中央遇到了一位故人——梁成濤,或許,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她應該是咬牙切齒的,但真的遇見了,卻似乎又是平靜如斯的。
白微嬈覺得,狹路相逢也就是現在這番景狀了。
梁成濤坐在輪椅上,而身後推著他的並不是梁淮則的母親,而是白微嬈之前在梁家的宴會上見過的那個妝容妖冶的女人。在見到白微嬈的那一刻,梁成濤的目光就死死地盯住她,像是要從她臉上讀出點什麼,不過很可惜,一無所獲。
白微嬈隻打算跟他裝作不認識的,但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梁成濤還是語氣冷冽地叫住了她。
“霍小姐嫁給淮則也要有一年多了吧,見到他的父親不打招呼,這像話嗎?”梁成濤並不知道,她就是白微嬈,還當她是以前那個窮人家的女兒霍音。
白微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自如地轉過身,抬了抬眼皮,打量了梁成濤一番。她唇角淡淡地抿起,語氣嘲諷:“您現在似乎已經下半身癱瘓了吧?”
像梁成濤這樣成功了一輩子的人,自然是最禁不起別人挑釁的語調的。他猛地一拍輪椅,吼道:“你再給我說一遍!”
他身後妝容妖冶的女人立刻走到他麵前,替他順氣:“成濤,別動氣。醫生囑咐過,你不能生氣的。現在你的中風情況已經很嚴重了,要是經常生氣,會導致全身癱瘓的。”
大概是癱瘓一詞,觸及了梁成濤的怒點,他立即朝女人大罵道:“閉嘴,給我滾!”
女人沒辦法,隻能畏畏縮縮地離開了。
白微嬈見到這幅景象,隻是慢慢地溢出了笑容,然後半蹲下身子,與梁成濤平視。“梁成濤,這就是因果報應。你毀了別人的家庭,就一定會遭受到懲罰的。現在半身癱瘓,也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至今為止,難道你還沒有一點點的愧疚,一點點的覺悟嗎?”
“你胡說什麼,我哪裏做錯過!”梁成濤大怒。
“比如……白微嬈父母的死。”
“嗬,要不是那個賊,成海也不會死。他們一家都是活該要死的。”
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沉頓:“五年不見,你還是一點悔改之心都沒有。”
“五年?”梁成濤的瞳孔裏有著難以言喻的驚懼在蔓延,他的聲音都不再平穩:“你……你到底是誰?”
她淡笑著,吐出那個名字,三個字,一字一頓。
“白微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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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微嬈去看了她和她父母以前生活過的地方,滿屋的焦黑,都是十年前那場大火留下來的痕跡。白微嬈曾在五年前回來看過一次,那時候她還滿心浸淫在自己的幸福裏,肚子裏未出生的孩子,圓滿的生活,以及……愛她的那個梁淮則。五年後,她再次回歸這裏,才驀然發覺,之前梁淮則為她構造的幸福,全都是一片假象罷了。
灰黑的屋子裏,連燈都看不見一盞,荒涼至極。
走在房子裏的時候,白微嬈依稀還能回憶起父母的模樣,他們的長相,他們的笑容,以及呢喃地叫著她“小嬈”時的模樣。不知不覺,眼淚已經淌滿了一臉,淚痕粘在臉上,僵硬而幹澀。
臥室的牆壁上,依然還留有著以前生活過的痕跡,蠟筆稚嫩地在牆壁上塗抹出圖案,即使大火燒灼,十年的時光經曆,也隱約能看見出些輪廓。
十年前的那場大火,已經把室內的木門全都燒毀了,整個房子空蕩蕩地,寂靜到詭異。白微嬈想,要是父母沒有死,要是沒有那場大火,她應該現在還是個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吧。可惜,公主那種虛幻的夢想,終究隻能活在夢境裏。
門框旁的牆麵上,還殘存著一塊鐵皮模樣的東西。如果白微嬈沒有記錯的話,這是父親白振清當年買來給她量身高用的。因為十年前那場大火的燒灼,鐵皮邊緣都翻卷了起來,尺寸刻度也早已經不見了。手指按上那塊漆黑的鐵皮,白微嬈紙巾還能回想起,父親白振清拿著螺絲刀將它固定在牆壁上時的模樣。螺絲擠進牆縫發出的沙沙聲響,她大概此生都難以忘懷。
那時候,父親白振清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將她托舉過頭頂,而後親吻她的眉心,說:“我們家小嬈要快點長大,長成一個漂亮的大姑娘。到時候爸爸就能夠牽著小嬈的手,在漂亮的禮堂裏,把小嬈交給一個能讓爸爸信任的男孩子。”
那時她也不懂什麼,隻知道撓著頭,一臉的疑惑不解:“那爸爸是不要小嬈了嗎?”
每到她提出問題的時候,母親許亦珍總會突如其來地出現,然後一把拉過她,對著白振清埋怨:“小嬈還小呢,別總跟她講些嫁人的事情。我心裏怪難受的,舍不得。”
幼時父母的寵愛,養成了白微嬈最為溫暖的脾氣性格。以致於到後來,父母相繼離世,她也沒能戒掉這些脾性。甚至在麵對救助站的那些苦難,她依舊能夠笑得酣甜,也不過是因為骨子裏的那些溫暖脾性罷了。
她曾經以為,苦難能夠讓她成長,變得**堅強。卻沒想到,後來遇見了梁淮則,他的寵愛至極,又把她的那些溫暖脾性,全都原封不動的保存了下來。
想起梁淮則這個名字,她的心裏,又是疼,又是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