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雪。一個身影鬼鬼祟祟的在雪地裏扒拉著什麼，幾塊碎掉的瓷片被撿起裝進口袋。然後輕輕打開百裏元一的房門，不忘抹去粘在棉鞋上的雪渣。
百裏元一呼吸平緩，似是已入睡，人屠子百裏慶看了一眼，將手中的一個炭爐放在床邊，然後掖掖被角，暗歎一口氣，準備起身離開。
“老頭子，大半夜的瞎跑什麼？”百裏元一閉著眼睛道。
“額，嗬嗬，我以為你睡著了。”百裏慶訕笑一下。
“說說我娘的事吧。”百裏元一睜開眼睛，注視著床邊的父親，緩緩的道。
“唉，你還小，有些事情還不能知道。”百裏慶歎口氣，出神的望著桌上那點昏黃的燭光道。
“她是不是真的沒死，為什麼不來看我？”百裏元一目光炯炯的看著自己的父親。而百裏慶則冷哼一聲，豁然起身準備離開，這種態度全然不似他之前對待百裏元一的那樣。
“我要去找她，問問她為什麼這麼多年不管我，問問她到底是這麼回事。”百裏元一豁然起身，擲地有聲的道。
百裏慶輕歎口氣，輕輕道：“別恨她。”然後緩緩步出房門，背影有些蕭索，有些落寞。
天雲曆三百五十年臘月初八，扶風有臘八吃冰的習俗，據說吃了這一天的冰一年都不會肚子疼，於是數萬百姓聚集到城外流月河鑿河取冰。昨夜雖然下了雪，可厚度不及腳麵的小雪阻擋不了北地百姓的興頭。
流月河，發源於萬裏連雲山，由連雲山冰川積雪所化。正是這條寬度不足十丈的小河滋養了扶風肥沃的土地，稱其為扶風的母親河一點也不過分。河水如新月般繞了大半個扶風城，而後沒入無盡的格蘭沙漠，在高處望去，無頭無尾，因此得名流月河。更為神秘的是，傳說流月河裏住著河神，即便是如此冬日，城內的河水也不結冰，反而有些溫熱。於是百姓取冰就隻好到城外十多裏處結冰的地方。
就在百姓取冰的時候，上遊傳來一陣整齊的馬蹄聲，惶惶然如攜山崩之勢奔湧而來。百姓納悶的駐足觀望，有耳目聰靈者大喝一聲：“跑啊，蠻子來了。”數萬百姓如被驅趕的羊群向扶風城方向奔逃，然人力怎跑得過北荒苦寒地馴養的戰馬，不多時便有人被鐵騎踐踏而死，更有婦人被擄上戰馬，發出悸人的慘叫，一時間，老弱婦孺慘死一片。
北蠻遊騎並未一踏而過，而是漸漸向兩邊遊走，打著呼哨，如一個巨大的口袋般在離扶風城地界五裏處霎時收緊，口袋裏傳來聲聲慘叫，婦孺的，漢子的，老人的，一片人間慘象。外麵是北蠻遊騎肆無忌憚的大笑，老天似有所感，原本在淩晨停了的小雪又開始紛紛揚揚的灑下。
“報，大將軍，北蠻子前鋒已到黃沙關外二十裏，約有十萬精騎。”
“報，大將軍，北蠻子十萬騎兵囤積於北城外五十裏。”先後兩個哨子報來北蠻軍情，百裏慶卻聽得雲遮霧罩，北蠻不是沒有陳兵攻城的先例，可以前從來都不會先囤後攻，一般都是直接揮兵進攻，也從不講究什麼戰術策略，往往都是在城外灑下一地屍體後倉皇逃走，今次這般分兵兩處按兵不動，還是頭一遭。事出反常必有妖，深諱用兵之道的百裏慶無比清楚這一點，但這是何意，百裏慶也一時猜不透。
“人屠子，你自己不去找你婆娘，我去幫你找，喝了這晚臘八粥，本王爺就走了。”百裏元一說著將一碗紅棗，糯米，紅豆熬的臘八粥放在兀自沉思的百裏慶麵前。
“臘八，臘八粥，臘八冰，壞了。”百裏慶豁然起身，不顧兒子奇怪的眼神，大喝道：“周康，率一萬輕騎，即刻趕往城外取臘八冰的百姓處，務必火速帶他們回來。”說完重重的坐下來，歎口氣道：“北蠻多半有高人指點，他們此時去許是已晚了。”
“嗬嗬，老頭子，咋了？”百裏元一笑著問。
“嗬嗬個屁，北蠻子要跟我耍賴皮了。”百裏慶沒好氣的瞪了一眼自己兒子，隨手端起麵前的大碗，喝了一大口粥道：“放糖了？”
“放了，不多。”
“嗯，去給我弄點小鹹菜，還有，你不是要走了麼，把你那酒給我弄來點，順便把昨天那個神棍喊上。”百裏慶一邊喝著粥一邊含混不清的道。沒看到自己兒子轉過身抽了抽鼻子，嘟囔著，真把自己當大爺了。說歸說，但還是依言去辦了，就要離開這個在王府下人眼裏不像老子的父親，心裏還是有很多不舍，隻是父子兩人都不是那種把生離死別掛在嘴上，不是把愛恨情仇寫在臉上的人。
即便大軍即將攻城，人屠百裏慶還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這種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氣勢是數十年戎馬生涯換來的。在他看來，北蠻按兵不動必有所圖，果不其然，十萬北蠻輕騎繞道連雲山，挾持了數萬百姓，在城下叫囂，揚言若不打開城門，備好酒肉，每一個時辰殺一百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