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基裏曼回答,挺起胸膛。

他看見那個金發的孩子在內務總管身邊轉來轉去,背在身後的雙手玩著自己桂冠上掉下來的一片綠葉,從繁忙的女人桌子左邊轉到右邊再轉到左邊,嘴裏念念有詞。“它的甜柔的樂曲平靜了海水的怒濤,也安定了我激蕩的感情;因此我跟隨著它,或者不如說是它吸引了我——但它現在已經靜止了。啊,又唱起來了。”他背誦得像劇院裏的演員一樣抑揚頓挫。尤頓煩不勝煩,拉住了金發男孩的肩膀。

迪卡利翁圖書館裏的一本書上寫著一段話。“這音樂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現在已經靜止了。一定的,它是為這島上的神靈而彈唱的。”他在六歲時不顧內務總管工作繁忙,執意把它背給尤頓聽。尤頓說好吧,她願意抽出空閑來聽一聽,但她又不會因為在外工作了半天就從此消失,就像島嶼不會因為一場吹皺水波的風就轟然垮塌一樣。

“星際戰士的改造需要我們的基因種子。”佩圖拉博說,“在你的基因下重生的數萬名戰士當然是你的子嗣。”

“哦。”羅格·多恩說,“我的祖父已經逝世。安格隆的養父並未跟隨艦隊前來。佩圖拉博,莫爾斯在哪?”

執政官嘉蘭在他童年時就說他真像一個漂亮的小神像,他心裏一直將這件事當做對自我的警示,順便悄悄想嘉蘭也是個蠢材和暴君。但現在他放過了這個形容。

他們的存在讓羅伯特感到自己正在被一陣不可抗拒的風浪推動著遠離,從父親身邊,從參事廳,從馬庫拉格。

在前往伊利瑞姆的路途中,基裏曼反複地思考他征服計劃中的每一個細節,寄希望於從更多的觀察產生的數據中獲得一套更具操作性和成功率的迭代方案。這耗費了他的精力,同時縮減他體感的時間。

“我不會浪費它。”基裏曼回答。

他的兄弟們所擁有的表情是多麼鮮活而生動,那些皮膚擠壓時呈現的細小紋路、因為行走而被打亂的袍角,形製陌生的上衣那串一絲不苟扣起至領口的圓形扣子,黃銅一樣的眼睛下方劃過的微小創痕,站在他的視角上,羅伯特·基裏曼看到一群和神像根本無關的同類,他們隻需站在這兒,就帶著他找到了一種實實在在的證明。

他們陪伴在他的父親康諾身邊,像三個從大理石壁上走下的巨像佇立在活生生的人旁邊。在這一刻羅伯特·基裏曼終於從第三人的視角看見了康諾·基裏曼是如何地與如他一般的巨人相處的,那種強烈的異質感像砂紙刮過柔軟的葉片表麵,輕輕地在他心髒上方切割而過。

他們和他擁有一樣的高度,傳達著某種共性的精巧臉部輪廓,切割最為完美的人造寶石也難以媲美的雙眼和風格各異的衣裝。不需要任何徒勞的證明或多餘的解釋,他們的身份已經彰顯。有那樣一個念頭之間基裏曼想要趕到他們中間,不需收斂力氣就握住他們的手掌,不用低頭或半蹲就看見他們的眼睛,但這份衝動轉瞬間被另一重源自胸腔的顫抖蓋過。

“也是我們的兒子。”尤頓說。

“當然。”名為佩圖拉博之人毫不意外地說,“沒有人打算否認這一點。很高興認識你,羅伯特·基裏曼。”

“羅伯特·基裏曼。”康諾說,“我的繼承者。”

他眨了眨眼。

他沒有接受它。他隻是知道這不可能。

塔拉莎·尤頓拉住了羅伯特·基裏曼的手,溫暖順著他們接觸的皮膚向上蔓延,她在小幅度的顫抖。不,這極度細微的顫抖來自他自己,而尤頓在幫助他找回漂浮遠去的堅定,像一座浪濤中的島嶼。他想。

“我和你介紹過了。”佩圖拉博說,“事實上,你也有不少你不認識的子嗣。”

說完他就開始後悔。他措辭中的疏遠不合時宜,而他下頜揚起的角度或許偏高。

“事實上,他始終自認我的導師。”佩圖拉博糾正道,“如果按普世的倫理稱呼計算,可能還是我的子嗣們和我關係更近。”

接著他從尤頓似笑非笑的表情裏獲得了更大的打擊。他簡直不敢思考在他這些像小孩子一樣胡思亂想的時間裏,尤頓到底偷偷地笑了他多少回,像牽著還沒長這麼大個的他一樣握住他的手時,又是怎樣一番包容而無奈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