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圖拉博惱火地捂了捂臉,急促地說:“所以莫爾斯,你的軀殼到底什麼時候能重新做好?”
“這一部分,也許你自行審閱會更好,莫爾斯。”
“這麼想念我?”莫爾斯悠悠地說,泛著金光的黑麻布末梢愉快地飄起。
“上一次曆史修訂是在約二十年前,卡麗豐與我討論過後,決定讓我自己來負責我在洛科斯的這一段史書的編寫。”
佩圖拉博知道自己從未真正戰勝過安多斯,此後也不再有機會了。
而最令他無奈的是,最後幾張關於幻想導師的報告,是卡麗豐親手交給他的。
每件精妙絕倫的作品又都具備毀壞之處,城堡的尖頂被削平,棋盤劃有深深的裂痕,王宮倒是完好無缺,羊皮卷末尾畫滿暴風般的黑墨圈……
這件作品沒有令他羞愧的唯一原因是它出自莫爾斯之手。佩圖拉博情難自己地想要靠近它,而他僅存的理智是他最後的限製閥。
等佩圖拉博細看,卻有某種特別的符文竄出來幹擾他的視覺神經,叫他無論如何也看不分明。
不僅如此,他還立即墜進雕像所蘊含的強烈情感之中,醉心於創作者濃烈的複雜情感,幾乎在一種周身的暈眩和搖晃中產生共鳴。
“佩圖拉博重情感懷,憂思過度,為自己無法及時趕回都城一事自責不已,以至於從此常常被目擊到恍惚徘徊、獨自言語,終日似與空氣中的人陷入談話。”
往日除了一大堆精致的藝術半成品外平平無奇的工作台,此時飄浮著若幹支自己蘸顏料繪圖的畫筆。
“我將任務分解為編年、記事、雜項、時令、地理環境、人員更替、政務記錄、重要傳記的部分,依次分散給各個有才能的文員書寫整編。如今他們正在依次向我提交初稿材料,大部分都隻需有限度的重整和修正,以去除矛盾衝突、盡可能保證真實性。”
最後,隨著畫筆逐漸移動到最後幾張紙的附近,佩圖拉博忍不住看了莫爾斯一眼——他隻看見一塊黑麻布,當然。
文官最初用了過量的讚美乃至於部分的誇大來強調他的偉大貢獻,這部分被他勒令全部打回重寫,務必優先確保真實性。
他的數據精確性和全麵性令佩圖拉博不禁用緊緊相抵的上下牙來抑製他的驚訝神情。
紙張向空中飛起,井然有序排成一麵紙張鋪成的薄牆。一隻空閑的筆從桌上飛來,取用紅色的稀釋後的顏料,在紙上圈點勾畫。
他也找過卡麗豐,與她商討傳記內安多斯的相關部分,重新突出安多斯的驚人天賦、高貴品格和令人惋惜的隱藏潛力。
佩圖拉博從沉浸的思緒裏醒來,視線從雕像上挪開,用恢複的理性找回困惑。
“莫爾斯?”佩圖拉博試著用喊他名字的方式製止莫爾斯漫長的笑聲。這方法奏效了。
莫爾斯發出一聲“嘖”,一串咒言符文一閃,他接著問:“確定不需要?”
莫爾斯的閱讀可以用津津有味來形容,盡管他那張除了咒言空無一物的臉做不出表情。
“我不需要他,莫爾斯。”
“其表現之鮮活,態度之鄭重,極有可能已經在幻想中構思出一名並未犧牲的導師。”
“他們說得我像個精神失常的瘋子,莫爾斯,你能不能趕緊去那群史官眼前轉一圈!”
在下令大規模收集資料前,佩圖拉博自己都沒有他最初的那一小段記憶。
“我確定不需要……”佩圖拉博猶豫起來,這裏一定有個陷阱,但他手頭的已知參數過少,無法助他推導出陷阱的真容。
隔著布料其實很難打出響聲,而在佩圖拉博的有意觀察下,他終於憑借他超凡的視力,注意到莫爾斯打的響指伴隨著一道幾不可見的震動空氣專用咒文閃爍。
佩圖拉博不明所以:“我需要嗎?”
工匠滿意地打了一個響指。
他首次完全從他人的視角來鑒別自己的行為,並從中總結自身的品性與真實成就。
最後,在房間的角落裏,佩圖拉博發現那座令他好奇了有整整十年的重製雕像終於完成了。
佩圖拉博絕不承認莫爾斯重新完整出現時,這些天他心間始終沉重壓抑的巨石刹那被搬離。他從未感到如此輕盈放鬆。
他保持嚴肅,相當正經地說:“奧林匹亞人不會有如此超前的想象力。”
莫爾斯往後一躺,熟悉的藤椅自動出現,接住黑袍工匠。
他的聲音悠閑地飄來:“他們都想象你有幻想導師了,一切皆有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