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重新抬頭。
他讓話語輕飄飄地在廳堂中旋蕩。
“我打造了一把利刃。”佩圖拉博說。
“想。”男孩說。
至於卡麗豐,他唯一的女兒。她雖然具備罕見的領袖之常識,但奧林匹亞人不會讓女性成為一名僭主,至少在洛科斯還不行。
“我到底用什麼證明了這個傳言?用一把鐵錘,一座火爐,一個風箱?用一把任何工匠隻要精益求精都能打造出的利刃?這就是我拿出的證據嗎?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全部嗎?”
他今日就不該聽神教的話,被費德拉的順從蒙蔽,將這群礙事的宗教騙子請來維護什麼傳統!
佩圖拉博立刻看了莫爾斯一眼,莫爾斯的手指輕輕地敲著下唇,平靜地往下方看,不僅無動於衷,而且都不願意勉強地偽裝出一個鼓勵。
“這就是你們證明神靈是神靈的方法嗎?告訴我,祭司,你們就是這樣盜用了凡人的成果,去作為神靈存在的佐證嗎?”
達美克斯不知是否該為此感到高興。
“那麼戰爭呢?”達美克斯謹慎地問,“孩子,戰爭是必須的。洛科斯一國的和平不會像雪山之雨一樣淨化他國渴望暴力的土壤。”
語言本身就是人類用來量化這世界而構造的一把標尺,一種轉換後的模數。
僭主必須要為臣民辯解,否則他從今日起就將失卻臉麵。
當事實從男孩口中吐出,便平添了決定性的神性。他隻需站在那裏,讓鑄造的火焰在他背後熊熊燃燒,就成為了奧林匹亞古老神話的一部分。
達美克斯打起精神,壓下麵對意外的慌亂,立即井井有條地處理起種種事務。
在佩圖拉博的眼中達美克斯見到一些回蕩著的空洞,一些瑣細的顫抖,一些低沉沉的黯淡的色彩,和一些模模糊糊的痛苦;這些情緒並不是分開的,而是像團凝固的鐵水,統一地聚合成灰色的陰影。他體會情緒,不是依靠理性,而是憑著共通的心情——這叫達美克斯想起他自己的父親,他迅速地再次忘掉他。
他環顧四周,嚴肅的臉上多了一些行所無忌的諷刺,倘若有人與莫爾斯交談過,就會發現這諷刺和莫爾斯常露出的表情如出一轍。
需要注明一點,他隻是按照這張“紙條”的功能,暫時從知識庫裏找出最符合其特性的名詞來加以詮釋。
直到眾人散場,燈光暗下,莫爾斯與佩圖拉博一起離去——佩圖拉博離去時還很是有趣地真的踢了祭司一腳,達美克斯才放鬆地躺到他的軟塌,倍感輕鬆地呼吸著空蕩蕩宮殿裏甜美的空氣,歎著氣感傷於這兩天心智上的勞累。
達美克斯一邊閱讀,一邊發自內心地品嚐著由足量豐厚的驚異情緒結出的果實,當他讀完故事後,這飽滿果實的汁液,又緩緩地送來一絲奇妙的甘甜。
這些事情耗費他不少心思,他雖仍算得上壯年,然怎樣也稱不上年輕,今日心情幾起幾落,實在是叫人疲勞。
莫爾斯靜靜地聽著,散亂黑發遮住半張蒼白的臉。在佩圖拉博提到他時,他的眼皮閉攏再抬起,眨了一下眼睛。
莫爾斯略微低下頭:“你想留在這裏嗎,佩圖拉博?”
佩圖拉博說著,跨過祭司身邊,懶於再多浪費口舌。
他命令士兵普特洛克勒斯預備著帶走令人生厭的祭司,向著朝臣一條條宣布新的決策,用爽朗的笑聲和時不時的陰沉來鞏固自己的權威,硬著頭皮頂住莫爾斯似笑非笑的視線,心裏盤算起日後如何同奧林匹亞的多國智者同盟打交道……
“佩圖拉博,”僭主開口道,“你已證明了自己,無論是天賦,還是能力。洛科斯的城邦與要塞將等待你的設計,而工匠與學者也將聚集在你的麵前。無論是知識,還是磚石,抑或是塵世的榮譽和鮮花,隻要你想要,隻要你能為洛科斯帶來光輝。”
“他和我沒有關係,僭主。盡管我對他有所期盼,”又一個停頓,“和依賴。”
“佩圖拉博是我的一名學徒。”莫爾斯倨傲地宣布,一手攬住男孩的肩膀,“而我是一名工匠。”
佩圖拉博回頭看了一眼火爐,接著環視大廳,從天頂上裝飾成燭火的電燈,周圍冒著蒸汽的自動齒輪,再到高高聳立的石柱下,士兵們手持的盾牌,身披的鎧甲,和朝臣們的衣著與飾品。
達美克斯急切地雙手握住木欄,甚至忘記了手裏還有一把金權杖。
這樣他就有理由去與總是散布著恐慌預言的神教祭司發生小小的摩擦,並轉而與佩勒孔提亞九智者更加親密。
假如他的親子,野心的哈爾孔,將要繼位的孩子,有這番天賦的能力;或是次子,軟弱的安多斯,醉心藝術的匠人,有如此的氣魄,那麼洛科斯將多麼幸運?
達美克斯感受著頭上鐵王冠的重量,從中汲取力量:“在場所有人都見證了你的天賦,而有天賦的賢才值得一些高傲的特權。任何聰明的君主都該這樣做,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