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吃完的骨頭,提著李英包好的豬頭肉去還鍋了。
桃桃還沒吃完,還在啃。他把骨頭正過來啃兩口,又倒過來啃兩口,再翻過來啃兩口,轉著吃,可有意思了。
李英想,每個小孩童年都要啃一次大骨的,痛痛快快,想怎麼啃就怎麼啃。
她希望每個啃過大骨的孩子回憶起童年,不光是好吃,還有那種等待被滿足的幸福感。就像同桌想吃漢堡,她媽媽就自製了饅頭漢堡給她一樣。
李英小時候有沒有啃過大骨?
有的。
有次過年,父親的一個同事去世了,是喝醉酒掉進河裏淹死的。他是外地人,他媽媽就一個要求——孩子得落葉歸根。廠裏讓那晚跟他一起喝酒的人送他回家。父親是其中一個,這一去就是十天。
走之前他用高壓鍋燉了一鍋蹄膀。叮囑李英要照顧好母親,沒事少惹她生氣,頗有點托孤的意味。李英知道,是要給母親做飯的意思,畢竟母親是連煮掛麵都會百分百坨在一起的廚房黑洞。她不知道那鍋蹄膀長什麼樣,隻有幸得到一碗湯,她用那個湯下了兩碗麵。麵是菜市場賣的濕麵,澆頭是一塊紅方腐乳。那個湯白得像羊脂玉,飄著油花,麵條像連綿起伏的仙山,頂著一塊正方形的落日。那落日一點點下陷,像被湯汁熱融化了,染紅了倒影。太美了,也太香了,香得她舍不得吃。她第一吃濕麵,以為吃慢一點麵條會跟泡麵一樣再漲半碗出來,但她不知道堿麵是不會坨的。
最後湯冷了,油凝固了,不好吃了。
一切都糟糕透了。
母親以為她不愛吃,還笑話她吃不得好東西。所以後來她連湯都吃不到了。
這事教會她一個道理,吃東西不能學《白玉老虎》裏唐缺吃雞那樣把好吃的留在最後,好吃的得先吃,別想著後麵還沒影的事,她當時就該連湯帶麵全吃了,吃光光。
她沒見過蹄膀,也不知道蹄膀是什麼東西,隻知道吃到最後有一根大棒骨,骨頭很大,用個藍邊的青花大瓷盤裝著。
那盤子平時是用來放魚的,一整條都放得下,尾巴都不會拖在外麵。
誰家會用這麼大一個盤子裝骨頭湯?
李英家會。
那骨頭上沒肉,骨髓也空了,什麼都沒了,李英怎麼啃也啃不出任何東西。
母親問她:“吃啊,怎麼不吃?”
那根骨頭從臘月二十九煮到正月初五,可謂是物盡其用,煮到反油變臭,空氣裏都是油膩膩臭烘烘的味道,就跟誰家醃五花肉忘了放鹽就掛起來,日頭大,肉壞了,一滴滴往下滲油,主人卻舍不得扔。
看到記憶碎片的042非常難過。它的宿主好像一出生就被長夜擁抱,她置身於一片黑暗中,如大浪淘沙般,把最溫暖最美好的東西掏出來給別人看。
從一千萬沙粒裏淘出一粒金子。
李英可不知道係統在想什麼,她剛做完涼拌核桃肉,這會正剁肉,是一會兒他們自己吃的,把好的都挑完剩下的給張虎他們家送去。一是白天說了要送點給他們解饞,說到做到。二是他們吃不完又放不住,壞了怪可惜的。不過送歸送,得他們吃完飯再送。
用李英的話來說,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指望飯點送過去?美得他們,過了飯點再送!饞他們一晚上!
042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宿主這是小心眼,睚眥必報,有個性,它很欣賞。
李英覺得沒有蒸花的豬頭肉手感太好了,就跟切牛腱子似的。想起以前看吃播,有些人抱著豬頭、五花肉、豬蹄啃,肉都拿不起來,一碰就散,感官上就跟喝油一樣。再看看自己的豬頭肉,忍不住讚歎:【古法就是不一樣哈,蒸的就是沒那麼油膩。】
042開始吹彩虹屁:【是宿主厲害。】
李英拿起一塊肉塞進嘴裏,不鹹不淡剛剛好,豬肉軟乎又帶點嚼勁。
【每個小孩童年也要偷吃一塊肉,我們偷吃一塊。】李英鼓動嘴巴,手下切肉的動作沒停,【怎麼樣,我們的三號測評員,覺得味道怎麼樣?】
【香!噴香!特別香!】
042回答的超大聲,它愛宿主,感動的眼淚不爭氣地從嘴角滑落。是真的好吃,宿主所有技能點可能真的全點廚藝上了。
自己吃的,李英切的反倒沒那麼隨意了,一片片厚度均勻的肉片碼在盤子上,擺盤頗為講究,這叫什麼?這叫儀式感。
【這可是第一次和王文文一起吃豬頭肉,圓夢了,值得銘記。】
042問:【氣氛烘托到這了,我不送三錢金華酒好像顯得不懂事?】
李英大驚失色:【你怎麼知道潘金蓮花三錢買金華酒?你背著偷看!】
【我不是!我沒有!別胡說!】042馬上否認三連。它其實跑去偷看了,文言文,沒看懂,【我不是那種統!】
其實看了也沒事,李英也沒深究。
一盤涼拌核桃肉,一盤白切豬頭肉,用“過橋”的吃法,澆頭已就位,隻差燒水下麵條了。
在李英有限的時間裏,隻吃過三種麵,一種是扁扁的掛麵,他們那也叫水麵條,跟名字一樣,很水。一種是菜場賣的濕麵條,還一種是杠子麵。後兩種都是手擀堿麵,都挺好吃。此外她還很熟悉另一種堿麵——熱幹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