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不安感讓我忍不住朝那個怪人望去。
他正看著我，四目相對，他衝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大黃牙。我尷尬又不失禮貌地衝他點了點頭，他像是得到了某種允許，猛然站起身，在我驚詫的目光中朝我走來，腳步緩慢而沉重。
隨著不斷靠近，瓜皮帽陰影遮蓋下的五官漸漸顯露。我覺得他每走一步仿佛就老了幾歲，明明坐在那裏的時候，給人的感覺還是個精神抖擻的中年人，可站到麵前，那滿臉溝壑縱橫的皺紋，佝僂的身影，都彰顯著他其實是個飽經風霜的花甲老人。
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也讓我心驚肉跳。
他說：“我坐了二十年牢。”
我感到了害怕，刺骨的寒意自腳脖爬上後背，盛夏時分，連電扇都沒有的車廂，卻感覺如墜冰窟。恐懼如窗外漫無邊際的黑暗。
我強忍著差點脫口而出的尖叫。
似乎看出來了我的不安，怪人低低笑了幾聲開口安慰：“別害怕，年輕人，我是含冤入獄的。”
說完他就在我對麵坐了下來。
不等我問其中的冤屈，他先開口問：“你在西江上的車，是不是吃了青蛙？”
遲鈍的大腦思考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西江”是江西以前的一種叫法，青蛙大概是指牛蛙。
確實吃了香辣牛蛙的我點了點頭。
他也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閉上眼睛咂巴著嘴，像是在回味著什麼。半晌才又張開眼睛意味深長地說：“好吃吧。”
氣氛詭異，我甚至忘了呼吸，呆愣愣的沒有回答。他也不在意，自顧自的說著：“我就是西江人，那特愛吃青蛙，我們那青蛙也叫老蛤，我可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捕蛙高手，人送外號‘蛤虎’！”
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我已經察覺他說的並不是牛蛙，而是青蛙。
看他的年紀，說的應該是幾十年前的事，古人雲“食熊則肥，食蛙則瘦。”沒東西吃的年代，別說是青蛙了，樹皮都有人吃。這麼一想，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出於禮貌，我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看我點頭，怪人身體前傾湊到我耳邊小聲說：“青蛙可不止是好吃。”
感覺有股陰冷的氣體吹進耳朵裏，我不自覺地往後仰了仰身子，想遠離這個怪人。察覺到我的逃離，他瞪著我，擺出一副有個天大秘密要告訴我，而我必須聽的姿態。
我的後背緊貼著座椅，退無可退。恐懼的戰栗感直衝腦門，車廂裏落針可聞，仍是一片死寂，火車仿佛停止不動了。
他重新湊到我耳邊：“吃青蛙，能求子！”
這時，世界仿佛又恢複了生機，火車接觸鐵軌發出的噪音再次響起，蓋過了怪人的聲音。
我沒聽清，下意識問了一句：“什……什麼？”
“青蛙交配時候叫的很大聲，每次能產數千個卵。”怪人以為我是在要一個解釋，“還有，你不覺得剝了皮的青蛙很像人嗎？”
我隻聽清他說的後半句話，回想起前不久剛吃的牛蛙心中泛起一陣惡心，腦子裏一團亂麻，聲音哆哆嗦嗦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話已經脫口而出了：“青蛙吃害蟲，把青蛙吃絕，害蟲會吃莊稼，會……會鬧蟲害引起饑荒的……”
怪人像是聽到了什麼極為掃興的話，嗤之以鼻：“怎麼跟那個當官的說一樣的話。”
他安靜了下來，我也不敢說話。
隻有火車還孜孜不倦地發出沉悶的噪音，哐當、哐當、哐當……
沉默了大概十分鍾，他又開口了。
“我靠捕蛙賺了不少錢，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嬌妻。她小我八歲，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美人。我們很恩愛，隻是一直沒有孩子。”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冰冷的鐵軌，“後來當官的不讓捕蛙了，我就金盆洗手改種冬瓜了。”
“我包了塊瓜田，經常住那，看瓜。”隨著講述，他的聲音愈發痛苦，“有一天，嬌妻帶著酒菜來瓜田看我，告訴我一個求子的秘方——要活吃一對青蛙。那時候是不能捕蛙的，我不敢，她就教我，把冬瓜挖個洞，把青蛙藏進去帶回家。”
“我照做了，但剛到家門口就被抓了。人贓並獲，為此我坐了二十年牢！”他情緒激動了起來，握緊的拳頭青筋暴起，“是她設計害我！”
聽到這裏，我寒毛直立，什麼時候的法律捉兩隻青蛙會判二十年？而且這個事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我想不起究竟在哪聽過類似的故事。隻忍不住問：“那她現在人呢？”
“你說她啊？早死了。”怪人臉上帶著大仇得報的輕鬆感。
窗外亮起零星的燈光，火車緩緩靠停，是個小站，怪人理了理帽子下了車，臨走前他意味深長的對我說：“你還沒孩子吧，可以試試。”
他下車並沒有著急離開，而是站在昏黃路燈下隔著玻璃看著我。
我還在絞盡腦汁企圖回憶起那個似曾相識的故事。當火車再次緩緩開動時，我終於想起那是潘綸恩《道聽途說》卷三裏的一則故事。同樣的地點，同樣是捕蛙，同樣是妻子出軌夥同奸夫設計陷害丈夫。不同的是故事裏妻子的計謀被地方官拆穿，捕蛙人被當庭釋放，而怪人卻坐了二十年牢。
看著怪人轉過頭即將消失在黑暗裏，我終於想起捕蛙人的名字，手忙腳亂地打開窗戶探出頭大喊一聲：“葛滸！”
那個佝僂消瘦的背影應聲轉過頭直直望向我。
目光炯炯，似把鋒利的刀。
此後，我再也沒吃過牛蛙。
*
042被這個故事嚇到了，同時有一堆問題：【那個怪人是不是葛滸？他為什麼被判二十年？主角“我”吃的是不是青蛙？】
【都可以，怪談故事就是需要一點留白給人想象的空間，比如怪人是殺了出軌的老婆才被判二十年，又或者他就是個瘋子在說瞎話，再或者青蛙不單純是青蛙。】李英收好文稿，關掉台燈，打著哈欠爬上床，嘴上還嘟囔著，【一連串問題怎麼跟玩海龜湯似的……】
抓錯重點的042：【什麼湯？湯也可以玩嗎？】
【是一種情境猜謎遊戲。玩法是由出題者提出一個信息量比較少的湯麵，猜題者來猜湯底，可以提出任何問題來縮小範圍找出真相，但出題者僅能回答“是”、“不是”或“無關”。海龜湯這個名字來源於其中一個經典故事。湯麵是：一個男子在餐廳裏點了一份海龜湯，吃了一口就哭了。】李英耐心解釋，【湯底是男子和女友被困荒島，快要餓死的時候，女友給他做了一碗肉湯，說是海龜湯。男子信以為真。這天他吃到了真正的海龜湯，發現味道完全不同。】
【那他吃的是什麼？】
【是女友的肉。】
042發出土撥鼠尖叫，越想越害怕，覺得宿主的故事裏全是細思極恐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