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把糖當蜂蜜賣嗎？會有人信？”
“怎麼沒有，打個信息差嘛，總有人沒見過蜂蜜呀，而且壞人作假手法層出不窮，讓人防不勝防。有的呢就拿個空巢灌蜜，甚至用的是馬蜂窩，眾所周知馬蜂又不產蜜。”
並不知道的王文文：“馬蜂沒有蜜的嗎？”
“村裏男孩捅馬蜂窩沒有一個找到蜜的。你看蜜蜂會封巢，就是單格蜜滿了就用蜂蠟封住，它又不會一下子全采滿蜜，所以正常來講，外麵那層蠟蓋應該是有的封了有的沒封，顏色有深有淺，厚度不一。造假的蠟蓋就跟刷了大白似的。一般掏馬蜂窩要麼抓幼蟲蜂蛹吃要麼拿成年馬蜂泡酒，剩下一個空巢，壞人就糊一層糖塊，冒充蜜蜂的蠟蓋，說這是石蜜。有的甚至做糖的時候就放一些蜂巢，看上去像天然的蜜塊。壞的很。”
“是很壞。”王文文表示讚同，同時有個疑惑，“我聽人說蜂蜜是能排毒養顏的。”
“養不養顏我就不知道了，但蜂蜜主要成份是葡萄糖和果糖，他們說的排毒可能是果糖不耐受導致拉肚子。排泄物隻是廢料又不是毒。”
042：等等？話題怎麼扯到排泄物了？剛剛不是還在講糖嗎？
“原來如此。”
那一頭的王文文聽完故事心滿意足的睡了。
042還在總結規律，它發現自家宿主講故事總喜歡從一個物體開始，然後後麵跟著一連串故事，像拽一根線頭結果扯出了一件毛衣。
它把這個想法告訴給宿主，結果換來宿主給它講了個島國的都市怪談。
有個女孩去打耳洞，無意發現耳朵裏有根棉線，她拽啊拽啊，然後眼睛忽然看不見了，那根線是視神經線，被她拉斷了。
042嚇了一跳趕忙問：【是真的嗎？】
李英哈哈大笑：【你跟我第一次聽的時候反應一樣。這種傳說就是半真半假的才嚇人。大家都知道有視神經線，但不知道在哪，有些壞人就利用信息差騙人。】
042笑不出來，它聽見了宿主心中未說出口的話。
失明，如果像拉燈一樣，一下子黑了，倒也不一定全是壞事。
可能隻是視網膜脫落，還有的救，但視網膜病變，感受視力逐漸消失的過程才格外的無力。
*
042看見宿主的夢核裏正在下著雨，很藍很藍，是被宿主稱之為克萊因藍的藍。
雨沒有聲音，隻是下個不停，慢慢的，雨水彙集成海。042跳進海裏，水是溫的，它像是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
它聽見夢核在作詩。
*
我的眼睛變成了雨，
先是左眼，再是右眼，
我倉皇的伸手去接，
空空如也，
一滴水珠都不肯留下。
*
它沒有追問宿主豆泡後來的事。因為它現在看到了，灰白的記憶碎片裏，那個懵懂的女孩來不及研究為什麼嘴裏的豆泡跟中午飯桌上吃的不一樣，就被發現了。
偷吃豆泡的後果是沒有晚飯吃，大人餘怒未消，把氣撒在孩子頭上，常規操作。
它的宿主一大早什麼東西沒有吃，一路顛簸，中午又因為所謂的規矩，在飯桌上束手束腳隻吃了三分飽，晚上隻吃了一個豆泡。
她太餓了，餓到沒辦法，等人都睡下了偷摸出藏在桌底的秘密武器——一罐泡椒小米辣。
那是個很小的玻璃瓶，小到隻有成年人的巴掌那麼大。吃的已經見了底。小女孩擰開塑料瓶蓋，傾斜著玻璃瓶，把手伸進瓶口去夠瓶底的小米辣，冰冷的湯汁淹沒了指尖，半天才夾住一根辣椒柄，她小心翼翼地拽出最後一根小米辣，然後視死如歸般閉上眼睛把辣椒塞進嘴巴裏用力咀嚼。
她的臉紅了，汗珠大滴大滴往下落，她張大嘴巴吐著舌頭哈氣，然後去找水喝。
辣是一種痛覺，是宿主很小時候就能體會到的。辣到胃疼，辣到瘋狂喝水，喝飽了就不會餓了。
二零二三年，十二月一天的清晨五點，天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的白，一對雙胞胎姐妹背上書包頂著風雪踏上了上學的山路，她們舔著樹枝上的冰花，說這是早餐。同一時間，也有人在三千一晚的豪華套房裏圍爐煮茶，隔著巨大的落地窗等待著、欣賞著初升的太陽。
二零零八年，四月二十八號十四時三十二分，有個女孩拿著確診通知書遊魂般走著，她走過醫院的走廊，走過樓梯，走過小吃街，走過學校，上課鈴聲響起，她沒有走進學校，還在走著。一牆之隔，是嬉笑打鬧的同學，是朗朗的讀書聲，是從此截然不同的人生。
一九九七年，六月的某天深夜，一個小女孩吃完小米辣趴在水缸邊往肚子裏灌涼水，隻有無家可歸的月亮貼近地麵陪著她。離她幾步之遙的房間裏有人正沉浸在美夢中酣睡。
這就是世界，真實的世界，一如硬幣的正反麵。
一直都是這樣，不管是一九九七年，還是二零零八年或是二三年。
苦難非要驚心動魄嗎？有時候隻是一個孩子吞下了一個小米辣，旁人可能會說，不就吃了個辣椒，我可是想吃辣都不能吃的！
知足吧。
二零二二年三月二十一日，李英在醫院候診室的電視上看到熊熊燃燒的山火，是一架飛機墜落時流下的眼淚。
什麼紅塵滾滾、癡男怨女，在命運麵前什麼也不是。她還活著，已足夠幸運。
她聽見一個遙遠的聲音回蕩。
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還不知足？
所以那個小女孩閉上了嘴，她什麼都不說了。非要她憋出一句話，那她會說：“裝辣椒的那個玻璃瓶很可愛，小巧玲瓏，很適合裝一些寶貝，比如幸運星。”
042漂浮在夢核裏給後台發消息：我的眼睛變成了雨。
後台大腦回複它：你隻是一串代碼數據，沒有眼睛。
如果是宿主會怎麼回答它呢，它想不到，所以直接問了。
睡眼惺忪的宿主聽完，笑了起來。
她說：【好啊，原來是你偷走了我的眼睛，現在它們物歸原主回到我身上啦。】
【但是作為好朋友，好到不分你我。】它的宿主做了個隔空取物的動作，把一團空氣放進眼睛裏，【現在我們共用一雙眼睛，可以一起看啦，看這美麗的世界。】
042有點明白，為什麼142857王子要守護這個人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