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麼?”王先生走進臥室遞過來一條幹毛巾,“擦擦頭發。”
“謝謝。”李英接過毛巾一邊擦頭發隨口回答,“在聽雨打芭蕉林的聲音。”
提起芭蕉林又想起下午碰到的那個鬼一樣的男人。李英覺得不該提這一茬的,果然,抬眼一看,王先生臉又白了。
李英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從院裏拿回來的煤爐板凳之類的物件大大小小滿滿當當的把本就不大的客廳占了一半。李英目測客廳已經放不下折疊床了,就建議王先生晚上把折疊床支在臥室裏睡。
王先生看著客廳堆的那一堆東西,又看了看窗外雷雨交加的天氣,猶豫了半天才點頭同意。
王先生支好折疊床,鋪好被褥,慢慢躺了上去。
李英以為他要睡了,覺得他可能還沒從對那個男人的恐懼中走出來,體貼的問:“要留燈嗎?”
王先生把臉埋在枕頭裏悶悶的說了聲嗯。
李英把台燈往下按了按,讓它更貼近桌麵,光線不會顯得太亮,她打了打哈欠,感覺有些困。
旁邊折疊床上的王先生輕輕翻了個身。
“睡不著嗎?”
“嗯。”
李英眼皮有點打架了,但還是強撐著精神跟他閑聊:“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到了厄舍。你就像是他活了過來走出了書本。美得驚為天人,像希伯來雕塑。”
王先生把頭從枕頭裏抬起來,目光炯炯地望向李英,他問:“厄舍是什麼人?”
“是愛倫·坡短篇小說《厄舍府的崩塌》裏厄舍府的男主人,厄舍府就是厄舍的家。”李英揉了揉眼睛又偷偷打了個哈欠,“讓我想想他全名叫什麼名字,哦,叫羅德裏克·厄舍。”
“愛倫·坡是美國作家,他們名字是名在前麵,我不叫他羅德裏克是因為他跟那個采訪過毛主席的美國記者同名,厄舍比較特別一點。”
“講了什麼故事?”
“有點恐怖。”疲倦的李英又打了哈欠。
“你困了,快睡吧。”
“那我先睡了哦,你要快點睡。”在合眼前李英再次囑咐道:“不要好奇去看那篇小說哦,真的很恐怖。”
李英翻了個身背對著燈光很快就睡著了。她沒看到王先生借著床前書桌上老舊台燈發出的暖黃色燈光,盯著她背影看了很久。
她更不知道,後來王先生跑了好幾個書店,找了好久才在舊書攤找到一本全英文的愛倫·坡短篇故事集,他找到李英說的那篇《厄舍府的崩塌》,拿著英文字典一個詞一個詞的翻譯,拚湊出整篇小說內容,他看到了李英口中關於厄舍外貌的描寫。
“麵前這個臉色蒼白的人就是我小時候的好朋友。盡管他麵如槁灰,大眼睛卻是水汪汪的,炯炯有神。他的薄嘴唇缺少血色,但輪廓卻極為漂亮。精美的鼻子就像是希伯來雕塑。下巴精巧雅致,頭發又細又軟,額頭平坦寬闊。他的這副相貌讓人看上一眼便不會忘記。”
王文文覺得李英其實想說的不是自己長得像厄舍,而是自己看到那個男人時的樣子就像小說裏見到死而複生的雙胞胎妹妹時驚恐不安的厄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英確實感覺的沒錯,甚至一些事情跟小說情節都很像。
李英這一覺睡的並不好,她又做夢了。那個關於她和王文文分道揚鑣的夢。這不是她第一次做這個夢,說是夢其實更像是記憶片段,她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像看電影一樣圍觀著這段記憶。
夢是從她摔碎膝蓋開始的。
那天,提交新學期分科意向,李英決定去藝術班,這是一個讓她後悔不已的決定。李英甚至覺得這個決定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不幸的事接踵而來。
第一件就是父母得知她沒經過商量私自去了藝術班,木已成舟沒辦法再改選文科班了。母親勃然大怒,拿起掃地的掃帚棍打她。李英沒有逃,母親畢竟是個女人,打得再凶力氣也是有限的,她尚可忍受。隻是沒想到從沒打過她的父親也動手打了她,還拿的拖把棍,一個成年男性的力量是極為可怕的。李英第一次感到怕了。她在屋裏被打的抱頭鼠竄,她一邊哭一邊躲一邊求饒,狼狽程度和那年在牙醫診所哭的男孩不相上下。她是在慌不擇路的逃跑中踩空台階摔下去的,手都沒來得及撐地,摔了個結實。她躺在那裏疼得動不了。父親追過來,還在用拖把棍打她,像是在耍一套剛學的棍法。李英無數次希望自己就那麼暈過去,或者幹脆就那麼死掉算了。可意識卻越發清晰,清晰到她能感覺到膝蓋好像碎了,有骨頭紮進肉裏。清晰到這段記憶和疼痛深深鐫刻在記憶裏,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