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件事了。其實也沒有多久，是在她有了個弟弟以後。那個弟弟很愛吃魚，但又不會吃魚。於是總有人會把魚刺處理幹淨再家給他，魚肚子兩邊的肉也永遠是他的。李英其實很喜歡弟弟，他乖乖巧巧的也不愛說話。李英經常想王文文小時候應該也是這樣的吧。但弟弟不喜歡她，他從不跟李英說話。
弟弟三周歲那年，家裏在全市最好的五星酒店辦了一桌。
那年她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國慶買了張站票回去正好趕上了。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家裏一些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
李英的外婆一連生了六個全是女兒。母親是家裏老大，母親的二妹結婚後第一胎也是個女兒，頂著超生罰款的壓力又生了個男孩。後麵四個妹妹生的也都是男孩。父親那邊，奶奶早去世了，爺爺續弦又生了個女兒，年紀跟李英差不多大。
李英其實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看著弟弟眾星拱月般被人群包圍，她心如止水沒太傷心難過。本來嘛，給成年人買一個她小時候渴望的玩具並沒有什麼意義。她已經長大了，過了那個渴望親情的年紀。
中午吃飯的時候，人陸陸續續坐上桌。
很奇怪這個時候所謂的“規矩”全部消失了，弟弟可以第一個上桌，他可以坐在正對門的主位，那是李英以前不小心坐到，父親會嚴厲嗬斥她快點滾下來的位置。他可以用手抓麵前的花生米，可以想吃什麼吃什麼。一切規矩在他麵前失效了。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間，大人們正聊得熱火朝天，父親一杯接一杯喝得滿麵通紅，李英擔心他這麼喝飯前打的胰島素會不會失效，她想問他有沒有打胰島素，她想勸他有糖尿病少喝點，但最後她什麼也沒有問，什麼也沒有說。她不敢，怕被罵，挺熱鬧的氣氛自己也就別掃興了。母親像個開疆擴土的大功臣，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李英覺得那是一種揚眉吐氣的、發自肺腑的笑容，遠比得知她考上大學多得多。稍被冷落的弟弟吵著要吃魚，沒人顧得上，李英就夾了一塊魚肚子上的肉給他。她很少吃魚，在她的認知裏，魚肚子上除了大刺不會有小刺的，於是她挑出了大刺沒再檢查，就那麼夾給了弟弟。外婆看到不放心，拿到麵前用筷子搗了搗夾出一根很小的刺，然後她拍了桌子大發雷霆。李英覺得她發起火來像是山海經裏西王母。
外婆當著一桌子親戚的麵，指著那根魚刺大聲質問她：“你想害死你弟弟嗎？夾魚刺給他？真毒！”
一桌子鴉雀無聲，先前的熱鬧像是按下來停止鍵，一雙雙眼睛注視著李英，好似無聲地審判。
確實是有魚刺，確實是她不夠細心，李英百口莫辯，剛想道歉，又聽到外婆轉身跟母親嘮叨：“當初讓你們看看是男是女，你們非說肚子尖孩子鬧騰肯定是男孩，結果生了個賠錢貨！當初讓你們送人再生個男孩也不聽！你看她今天夾個魚還故意帶刺！她毒著呢，你們小心點。”
李英知道外婆說的是誰，李英不怪她。隻是母親的那句“嗯”，徹底傷透了她的心。
最後那塊魚肉被扔在地上，弟弟衝她吐口水，稚嫩的孩童脫口而出的卻是冰冷刺骨的話——“壞！”
以至於往後每次看到魚，她都能想起外婆那張怒目圓睜的臉，歲月沒能將那個老人打磨得和藹可親， 也沒能抹去那段不美好的記憶。
李英該如果跟王先生提及這段不符合原身經曆的往事呢，她不喜歡吃魚隻是因為某些毫不相關的人，魚又沒有錯，它長著刺又不是為了給人吃。想了想她開口說：“處理起來很麻煩。”
“是這樣啊。”王先生卻說，“我學會炒魚毛了，下次你想吃了我給你做。”
隔著鍋裏嫋嫋升起的白霧，李英看不清說這話時王先生的神情，她不知道對方是隨口一說還是鄭重承諾，她不知道會不會真的有下次，但還是鄭重的道了謝。
“謝謝。”有這份心，已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