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種分科不是強製的,但第一百名的那位同學堅持選理科,在開學校大會上點名批評了。他被殺雞儆猴般獻祭了。
“某某同學那點成績,堅持選理科不可笑嗎?”黑乎乎的話筒把這句話傳的很大聲。
所有人都盯著那位同學。自此以後,他被無形的孤立了。李英見過他躲在操場角落裏哭,他問:“我就是喜歡物理,難道有錯嗎?”
沒有錯的,李英在心裏這麼回答。但有的選擇一旦做出就是意味著選擇了更難的路。那位同學痛苦的神情,他所遭遇的一切都讓李英感到恐懼。
後來班主任又把她叫去,問她分科的事情商量好了嗎?那時候她不可抑製的想起來第一百名同學,他被捅了刀,刀拔出來帶出來的血濺得她一身,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想好了,我去藝術班。”
李英無數次後悔做出了那個選擇。
她想起加繆手記裏的那段話——“我們40歲時死於一顆我們在20歲那年射進自己心裏的子彈。”
李英起初並不太理解這段話的含義,直到看到一段闊寫——“一個人十三四歲的夏天,在路上撿到了一隻真木倉。因為年少無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了板機。沒有人死,也沒有人受傷。他認為自己開了空槍。後來他三十歲或者更老,走在路上聽到背後有隱隱約約的風聲,他停下來,回過身去,子彈正中眉心。”
她不喜歡畫畫,還永遠失去了王文文。那把刀不光捅了第一百名同學,還謀殺了另一個自己。她很難再開心起來。
鬼使神差地李英問:“你開心嗎?”
王先生停下腳步,他歪著頭看向李英像是疑惑她為什麼會被提出這個問題。
“我意思是,當語文老師開心嗎?”
王文文沒有正麵回答,他隻是說:“你能來,我很開心。”
李英是隔了很久很久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才明白這個小可憐如何拖著疲憊又孱弱的身體頂著深秋海風,自那通電話後翹首以盼她的到來。
*
霧罩的清晨,路旁無序排列著不同種類的樹,旺盛地瘋長著。緩緩升起的太陽灑下沉靜的光,樹影投落在地麵上。一個小小的院落悄悄躲在轉角。王先生說這就是他的家。
那是一座灰色水泥石搭建的小房子,瘦瘦長長像一塊牛舌餅。戶型很像後世那種1室0廳的直通房。客廳正門的窗前圍出一片花圃,但沒有種花。前麵開墾了一片小菜地,也還沒有種菜。
李英其實很喜歡這個院落,可以種花,可以種菜。她甚至覺得這裏麵帶了點宿命的味道:一切合心的仿佛是為她量身打造,就等著她的到來。
進門是個小小的客廳。小得像三體裏羅輯麵壁時的封閉小隔間,空蕩蕩的,除了角落立了個大木櫃,其他什麼也沒有。連著的臥室相比起來就大多了,大得甚至像個大頭怪嬰。
王先生說他父親去世後母親改嫁了,後來又生了個弟弟顧不上他了。他長大一點能賺錢就去當老師,上麵就分了他這套房。本來他是輪不上的,要不是這套房又偏又畸形壓根沒人要的話。
李英想,顧不上恐怕隻是委婉的說法。
原身記憶裏對那個時不時上門指點江山的婆婆也是敬而遠之能躲就躲的。嘮叨、刻薄、蠻不講理,一來就像機關槍一樣突突突著。看起來很像現實世界裏李英的母親,總是呶呶不休。真是鬼見愁。
怕什麼來什麼。
兩個人還沒站穩,鬼見愁就已經聞風而至。是個看起來很精神但不太好相處的大嬸。她穿著一身藏青色的旗袍,腳下是雙同色係的繡鞋,頭發一絲不苟的梳到後麵挽成一個髻,頗有點像後世流行的韓係丸子頭。耳朵上掛著兩枚精致的金耳環,看起來生活無憂,經濟狀況很好。
她上下掃視快速打量著李英,在看到李英那頭糟糕的狗啃頭以及懷裏昏昏欲睡的孩子後明顯的皺了皺眉。李英看到她快速蠕動的嘴巴,心想不好,鬼見愁蓄力完成開始輸出了。
果然,對方一開口就是枚重磅炸彈:“我是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平地驚雷般炸的懷裏的桃桃都醒了過來,小家夥環顧四周發現是陌生環境還有陌生的人嚇得緊緊抱住李英。
“什麼親事?”王文文遲疑問道。
“你死鬼爸為了報恩給你定的這門娃娃親,這女娃不帶著娃上門來了……”她像是才反應過來,不確定的問,“你不知道?”
“我以為,隻是爸爸戰友的孩子……”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