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眼珠一轉,換了一種聲調,一種祈求和商量的口氣說:
“我還是把要找市長幫忙的事先說說吧?”
馮唐無可奈何,說:
“你說吧,簡單一點。”
他沒有忘記擺出副市長的架子。
韓剛一聽有門,興奮地說:
“很簡單,很簡單,就這麼回事:今年三江市的化肥供銷任務很大,市供銷社既沒有這麼大的資金更沒有這麼大的運輸能力和銷售力量。為了保住全省這個大糧倉的豐收,我們公司願意承擔風險來辦這件事。省、市供銷部門我也問過了,不,直說吧已打點好了,隻要市政府批個文,委托敝公司承辦或者叫協助市供銷社承辦化肥供銷任務就行。市長,舉手之勞一舉兩得呀!”
馮唐聽明白了,眼前這個商人、原供銷社幹部要吃一筆“雙軌製”的差價,也就是說要我馮唐舉手一批,將三江市今年的化肥供銷權轉給他韓剛,豈止如此,主要是轉計劃銷售價為市場銷售價。這是可以隨便批的嗎?須知他韓剛是私商,是非正常,的供銷渠道呀!
馮唐暗自生氣,你韓剛把人看扁了,我馮唐是豆腐腦子,由著你玩弄?我還要珍惜自己的政治生命哩!
但有求於人呀,豈能斷然拒絕!於是他也來一個含含混混的回答:
“好商量,好商量!”
話雖如此說,內心卻在嘀咕:怎麼商量呢?這是非同小可的事!不這麼回答又怎麼辦?他馮唐想得更遠一些,別看三江市一個市長,你省委定了還算不了數,給他陳一弘戴上一頂市長的帽子還需要市人代會通過。凡此種種,就需要有人出來做手腳。眼前這一位就是權威?得罪不得的呀!
他這麼一想,卻真打算要和這位私商做一筆交易了,反正權在手上章在桌上!雖然免不了心裏發抖,看來這筆交易卻非做不可了。
韓剛看見馮唐答應得不是那麼痛快,心裏也在嘀咕:機會難得,豈能放過!他韓剛算過細賬,在這雙軌製價格上一轉,除去一切開銷包括車馬費、好處費等等,他至少以萬為單位撈它個三位數絕對不成問題。他馮唐不是有求於我韓剛嗎?這筆交易是該好好做一做了。無非是要一張狀紙嘛,那好辦!不過有一條.不能用真名,這一點至關重要,必須作為先決條件。否則名字落在狀紙上遞上去,人家就要來找我這個當事人核對、作證,鬧不好落個誣陷罪可不是開玩笑的,誣陷還加領導幹部,我韓剛吃得消?
他正盤算著怎樣同馮唐談判,那一位奉他韓剛之命而去的許小姐回來了,身後跟著一位打扮入時體態豐滿、個頭高高的姑娘。許小姐向兩位男士特別是向馮唐介紹:
“這位是呂英呂小姐。”
這位呂小姐的出現把馮唐吸引住了。他想不到在這樣的地方竟然會有這麼漂亮苗條、溫文爾雅的姑娘。他馮唐過去也偶爾光臨舞廳,但都是和梅吟雪一起去的,不存在找舞伴的問題。像今晚這樣的“豔遇”,對他馮唐來說還是第一次,和呂小姐談著話,他感到有些飄飄然,昏昏然,倒把那件大事:動員韓剛向省委書記和三江市人大常委會遞狀紙的大事暫時忘記了。
他馮唐正在神魂顛倒之際,音樂重新響起,人們一雙雙一對對下了舞池。馮唐忽聽呂小姐說:
“請吧,市長?”
他隨之也就飄飄然昏昏然站起身來,攜著呂小姐進了舞池。他發現呂小姐的舞技十分熟練、輕巧,談起話來竟然是一口江南普通話,像鶯啼鳥語似地悅耳。自然而然地他和她又親近了幾分。他最初是有禮貌地輕輕摟住她那柔滑的腰,像在單位的舞會上對待一般舞伴一樣。但慢慢地他將她摟得更緊了,身體也不由自主地縮短了與對方的距離,緊緊地貼在了一起,呂小姐始終溫順含笑,任其擺布。
馮唐和呂小姐剛下舞池,韓剛也起身攜著許小姐步了他們的後塵。
他本來正準備和馮唐談判,敲定那筆交易的,但被兩位小姐的到來打斷了。他最初有些不高興,埋怨許小姐和呂小姐來得太快。但敏捷如韓剛者忽然有所發現,他分明看出了馮唐對呂小姐的興趣,靈機一動,有了!把柄抓在手上不怕他不就範,真乃天助我韓剛矣。
他們一連跳了兩三個曲子,舞池裏又響起了迪斯科的樂曲,馮唐稱節奏太快休息一下再說。韓剛及時抓住火候,提議道:
“市長,去吃吃夜宵怎麼樣?”
馮唐笑道:
“你這個提議我舉雙手讚成,你知道嗎今天下午到現在為止,我肚子裏就裝了一碗麵條呢。可是……”他看看表,“都快十二點了,還到哪裏去找吃?”
韓剛笑道:
“真不知道市長還挨著餓,該死該死!吃東西的地方好說,這賓館一層的西頭就有一個通宵餐廳有酒有大菜,怎麼樣?我們就過去吧?”
他說著先站起身來,馮唐也跟著站了起來,二位小姐自然無言地跟隨了。
韓剛並不買單算賬,隻給服務員打了個招呼就領著一男二女朝賓館一層的西頭走去。在那寬敞的通宵餐廳裏,果然燈火輝煌,賓客盈門,夜市正隆。也許他們之中的大多數都來自東頭的舞廳,樓上暗室裏的賭場,還有那些豪華套間裏的客商如此等等。
進得門去,韓剛問迎賓小姐:
“找個單間!”
迎賓小姐微笑點頭:
“請隨我來。”
她領著他們穿過洋溢著酒味、向香和喧嘩的大廳,來到一個標有3號字樣的門前,輕輕地把門推開,說了聲“請進”便離開了。
他們兩男兩女在屋裏惟一的圓桌前坐下,手握菜單、紙筆的女服務員便進來了。韓剛請馮唐點菜,馮唐隨便點了幾個都是一般的家常菜:糖醋排骨、宮爆雞等等。韓剛接過菜單看看笑道:
“市長大客氣了!”
於是在馮唐點的菜園後麵加了海參、魚翅和對蝦。在用酒的問題上產生了小小的爭論,馮唐主張用甜酒,韓剛不同意,說男子漢大丈夫自然喝烈性酒,甜酒是女人喝的,不要影響了市長的形象。並說今晚上他是主人,客聽主安排,由不得市長的。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馮唐便也不再堅持了,何況白酒他也是能喝上它三五杯不醉的。於是韓剛要了兩瓶五糧液,一瓶天津產的幹白,那是專門為兩位小姐準備的,可謂想得周到。點完酒菜他對服務員說:
“先上幾個冷盤喝酒,其它的熱菜慢慢上不要慌!”
馮唐聽了又下意識地看看表說:
“十一點過五分了,還慢慢來?”
韓剛笑道:
“我的大市長,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嘛,我們的生活是按一天二十四小時算的哪,餓了就吃一頓,困了就睡一覺,哪管它白天黑夜,什麼上班下班喲!馮市長今晚既然光臨了,就體驗體驗吧,哈哈哈!”
馮唐自然也無可奈何,隻好聽其自然。再說身邊有了這兩位如花似玉的小姐陪伴,從黃人偉家出來時那一肚子的悶氣早已消失了,現在感到的是溫馨舒適,“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曹操尚且如此,其奈我輩何?李白為了招待客人飲酒還不惜把寶貴的馬和豪華的衣服都拿去賣了嘛,何況現在有大老板請客,無須動我馮唐一根毫毛!能喝就喝,能吃就吃,今晚上我馮唐豁出去了!
正說話之間,酒菜(冷盤)端上來了。接下來便是斟酒、敬酒、勸酒。敬、勸的對象自然都是馮唐了。兩女一男輪番上,使馮唐陷入了重圍之中,但縱然身陷重圍,他馮唐樂意。美酒又佳麗,何歎人生不得意!三五杯的酒量一下子增長到七八杯,十數杯,他馮唐也就自然而然地昏昏糊糊,說起話來舌頭也有些不聽使喚了。
光勸酒也無趣,韓剛又使出一個花招:請二位小姐唱歌,一首歌一杯酒,他陪馮唐一起幹。一言九鼎,許、呂二位既大方又嬌柔地輪流登場。一杯酒一支歌,一連聽了幾支歌喝了幾杯酒,馮唐還聽不懂她們唱的都是些什麼玩藝兒,便說:
“唱幾支都熟悉的好不好,再聽不懂我就不喝哪!”
呂小姐聽了撒嬌地笑道:
“呀,馮市長,剛才我們唱的都是港、澳、台流行歌曲哩。市長不喜歡,就請市長點幾支熟悉的我們唱吧!”
許小姐也隨聲附和:
“請市長點幾首喜歡的。”
韓剛也跟了上來:
“就點幾支吧,市長!”
點什麼呢?這倒使他馮唐為難了。他不是不喜歡音樂,但這些年他除了工作上的事便是忙於上層活動,還要讀點報刊、雜誌,否則這門麵怎麼撐,這形象怎麼樹?三下五除二,哪裏還有什麼時間來聽音樂呢?他也聽的,那是在汽車上。司機買了許多磁帶放在車上一張接一張地放,特別是從三江到省城的漫漫長路上,幾乎都是在歌曲聲中度過的。但他從來不過問是什麼歌名,什麼人唱的。覺得悅耳時就聽,不悅耳時就閉上眼睡覺想心事。他自己駕車時,不是急事也是要事密事,哪還有時間去聽歌曲?因此,要他點歌名為尊敬,實則出了難題。他想來想去總想不出一首歌或一個歌星的名字。最後總算想起了一首,而且覺得與今晚的情景很協調,便用那早已不聽使喚的舌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