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不喜歡那些東西,有時候故意戳破了手,眼淚汪汪地要哥哥們幫她求情。阿鳶愛做詩、愛遊戲,獨獨不愛閨房裏的東西。
林庭㭿再看看眼前的小孩子,她胳膊上全是淤青的痕跡,手握著粗牛皮的鞭子,手掌被磨得血肉模糊,沒一塊好皮。
他忍不住想,要是阿鳶手破成這樣,一定要哭的。
可在秦淮,這傷隻是尋常。
小秦淮一直和師哥們一樣,把頭發剃到耳根。總在地堡裏行走可留不得長發,不然生了虱子要發癢的。
秦淮開口,明公才聽出她是女孩子。
於是他彎腰溫柔地摸了摸她的毛腦袋,笑著看她:“呦,還是個小姑娘。眼睛真大真水靈。”
沒人這樣誇過她。秦淮羞紅了臉,衝他狠狠齜了齜牙,然後跑開了。
那次案件的結果,他們並沒有留意。隻知道從那往後,明公就常來地堡裏看秦淮,也看明光和祝長安。
最初是帶些孩子吃的、玩的給他們,後來熟悉了,就和他們師父提議說,讓他們得空休息了,去林府做客。
他們師兄妹都很喜歡去林府,不止因為林府的點心好吃,還因為那裏的林伯伯和哥哥姐姐們都是他們打出生起就沒見過的那種人。
林府裏的人體麵、幹淨、儒雅,說話柔聲慢語。而監牢裏的大家全都滿嘴粗話。
即便是他們最尊敬的師父和牢裏頗為疼愛他們的黃伯伯,也很少有三句話裏不帶髒字的。
秦淮尤其喜歡去林府,她把所有休沐的時間都花在了明公的書房裏。
她喜歡聽明公念書,聽他講《春秋》裏的故事。
林家世代治《春秋》,有極深厚的家學淵源。後世“一經傳世業”便是讚他們研讀《春秋》的深入。
明公也喜秦淮聰慧,講過的內容她當即能夠複述。他還曾有心教秦淮認字、寫字,隻可惜秦淮開蒙太晚,終究沒能成功。
四年前明公升遷,被調回京當武庫司郎中,他主動向石明川提出帶秦淮師兄妹三人進京,願為他們在兵部或者刑部謀個差使。
未來如有機會,他還想為他們脫籍,讓他們像尋常良民一樣生活。
秦淮與明光對此很是心動。
要不是祝長安沒有離開的意願,心甘情願留在貫城接下師父的重擔,他也會一起進京的。
懷信聽到這裏喟然一歎,緊接著便對明光說:“我聽聞過林浦林氏的賢名,確實是家風清正的人家。先前權宦當道,林庭㭿之父林瀚曾因直言勸諫,遭到過貶斥。罪閹劉瑾一除,他就官複原職了。按理說林庭㭿也應該複職才是。”
“是,明公日前外放在蘇州做知府,近些日子剛剛遷了雲南布政司左參政。”
“這不是升了嗎?”懷信不解,“他來雲南也該是來赴任,怎麼變成了顧成璧押解他來?”
明光默了默,“大人見過哪位二品大員赴任時鐐銬加身嗎?顧成璧他們一行人行動非常隱秘,此事肯定不簡單。雖然我們的探子沒能獲得更多情報,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明公有難了。”
懷信思索片刻,又問明光一個問題,“這個林庭㭿自是容與姑姑不能碰的逆鱗了。你說如果她知道他現在有難,又當如何?”
不等明光回答,他便自問自答道:“小變態知道了這個,恐怕無法放心去死了。”
明光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再看看懷信沉思的表情。
“大人此話……實在太過冷血。”明光雖然知道這不是自己該說的話,卻還是直言說了出來,“方才我來問黑小子被誣放火的事時就在想,將無辜之人牽扯其中,這樣行事是否妥當?”
明光還不知道懷信有把握確定曹安民案真凶是秦淮,他口中的“無辜之人”自然也包括因懷信的布置而被刑訊的秦淮了。
懷信一愣,他忽然察覺到近日布局時自己心態的冷漠,為了終局的目的,他確實不太在乎過程中每個具體的人的死活。
包括刑室裏吊著的小變態,他不希望她死,最重要的也不是因為心頭湧動的愧疚,而是因為她的死亡會讓他陷入被動的境地。
懷信自己習慣了為“大業”犧牲,於是當別人為此犧牲時,他莫名產生了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
懷信警惕地想,他已經走得太遠了。
如果他將自己觀念裏的善惡、是非、好惡加諸他人之身,那麼他和他想要扳倒的那些人又有何異呢。
二人相對沉默,屋子裏安靜下來。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隸卒奮力拍門,跑進來大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又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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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G有屁放:
明公林庭㭿是在曆史原型的基礎上加工而成的人物。
原型是林瀚次子林庭㭿,他家三代五尚書,文脈昌盛。明公這條線跟原型人物的命運不盡相同,他不完全等於曆史上真實存在的人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