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為了搜尋那位門房小廝的下落,向東、向西各派了一批人,東到貴陽,西到雲南境。這個隊伍裏既有顧成璧的人,也有懷信的人。
剛剛明光提到東線向西線要人,說的就是這個。
懷信上回給身在貴陽的下屬寫了信,讓他們逐步放出那位小廝的行蹤線索,所以現在東線調查有了進展,缺人手也很正常。
懷信卻不著急,因為他知道,很快他們就不會缺人了。頂多再過三日,東線的人就能在貴陽附近找到小廝。
而向西的人在進入雲南境搜索後,明顯感覺到聽命於顧成璧的那撥錦衣衛對此地風貌頗為熟悉。
他們在傳回的信報中提及這點,引起了懷信的注意。
懷信很早開始調查顧成璧來安順前辦的什麼事務,但苦於錦衣衛外出辦案的隱秘性,一直沒什麼進展。
這時候顧成璧的下屬在雲南露了馬腳,懷信便動了向雲南府城探查的心思,私下又派了一隊探子去到雲南。
懷信托給茶馬商幫送信的人就在其中。
“咱們派去雲南的探子回來了嗎?”懷信問。
明光原本好像還想說些什麼,但終於泄了氣,鼓脹的胸膛鬆懈下去,抱拳道:“回大人的話,我們的探子從烏蒙入雲南境,一路向西探查,終於在府城了解到,顧大人先前便在那裏活動。”
“真在雲南?”懷信眉頭微蹙,“沒和顧成璧的人碰上吧。”
“大人放心。”明光繼續道,“我們很謹慎。”
“說說看,都查到些什麼了?”
“顧大人西入雲南,是為了秘密押解一位名叫林庭㭿的大人。”明光說到這裏,忽然露出一種不忍的神色,“這位大人,碰巧我和師妹都很熟悉。他是我們的恩公,是把我們從貫城昏暗的地堡裏拉到陽光底下來的人。”
懷信神色一變,抬手讓明光繼續說下去。
林庭㭿乃是“留都四君子”之一的林瀚的次子。
自祖父林元美入仕起,他家文脈一直昌盛,世代簪纓。他父親與他皆是年少成名,成年後順利考取功名,進士及第。家中幼弟亦有才名,將來高中不過是時間問題。
弘治十二年,秦淮他們十歲出頭的時候,明公中了進士。
第二年,他父親林瀚來南京任留都的吏部尚書,舉家遷入南京。而明公也在這一年,受到兵部尚書馬文升的賞識,調任兵部職方司,查錄戎冊於南京。
職方司全稱“兵部職方清吏司”,是兵部衙門的一個辦事機構,長官是兵部郎中,下設從五品員外郎和六品主事。
林庭㭿當時還隻是一員小小的主事。
“職方”本義為疆域和版圖,職方司的任務實際上也就是管理國家的疆域和版圖。
他們的主要職責是根據軍事態勢作出判斷,擬定軍事計劃,進行軍事統籌。這是一件浩大而複雜的工程,從戰備狀態下部隊的駐守、訓練和給養,到戰時的統率、軍情和後勤,都在職方司的管轄範圍內。
因此在職方司任職非常辛苦,清閑的事務和豐厚的報酬就不要想了,他們的責任風險還很大,一不小心就會把自己送進三法司監獄裏。
秦淮等人第一次見到明公,就是在他隻身進入貫城來撈人的情形下。
當時與他共事的另一員主事被都察院逮了起來,為了進貫城給同僚作證,明公求到了秦淮的師父那裏。
懷信聽到這裏,想起什麼似的道:“你們的師父竟然是貫城司獄石明川?”
明光點了點頭,繼續講。
那天恰是秦淮負責審訊,秦淮髒著一張臉見到了前來作證的林庭㭿。
明公與整個貫城地堡顯得那麼格格不入。他身姿挺拔地站在刑室高懸的燈籠下麵,周身都被暖黃的燭光籠罩著。
地堡的天花板對他來說有點低了,秦淮看著他,忽然這樣想。
都察院的人帶了證人進來,監獄裏負責審訊的人便暫時退下,可是明公在秦淮走過他身旁時握住了她的臂膀,高聲問:“為什麼監牢裏會有小孩子?”
秦淮愣了一下,然後伸手打掉了他的手。
“我不小了!我已經十二歲了!”
小孩是需要被教養、需要被保護的,當然也是孱弱的。
秦淮不喜歡別人說她弱小。在貫城,弱小意味著會被欺淩。
在這座幽暗的監牢裏,從來沒有人說過秦淮他們幾個是小孩。他們和每一位掌刑人一樣,都是貫城的勞力,需要出力刑訊犯人才可以換口飯吃。
貫城裏不養閑人,更沒有小孩。
林庭㭿端詳著秦淮,她比尋常的十二歲小孩還要瘦小,個頭又矮,完全是稚氣未脫的樣子。
她怎麼不是小孩呢?明明還是個小小孩。
他想起了家中的幼弟庭榆,比她還小一歲,卻比高了她一頭不止。
又想,雙生妹妹阿鳶十二歲的時候在做些什麼呢,大概是在黃姨娘臥房裏學做女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