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好巧不巧,來獻殷勤的安順知府就在離命案現場不足十丈的地方站著。
懷信展開扇子,抵住扇釘,在指尖轉了一圈。
“扣下他。”
他合起扇子,搭在另一邊的手掌中,衝一臉無措的下屬吩咐道。
之後懷信便留在臥房外間,慢慢踱步。
曹安民真的死了!幾個時辰前言笑晏晏的老太監,竟死在了錦衣衛圍守的監軍府臥房裏!
他查高鳳任上貪汙的線索剛剛有了眉目,高鳳、穀大用狗咬狗的好戲還沒開場。沒承想,穀大用的棄子立馬在邊鄙之地碎成了幾瓣兒。
究竟是局是命?誰為推手?
曹安民死亡的消息要一刻不停地往京城報。
懷信選擇了兩條上報路徑,一條經官署驛站快馬送達東廠報穀大用,一條則由訓練多年的夜鴞攜信遞往老師的私邸。
他在南京這三年多都用第二條路徑與老師互通消息。與以往路程比照算來,老師少說會比官署早半日知曉消息。
京城的處置命令還沒下,安順這頭的案子已經查了幾天。
懷信發現曹安民屍體那日,拘下守院子的錦衣衛,細細篩了一遍。
他的部下還算可靠,從昨日入夜就兩人一隊圍繞曹安民的院子巡邏,甚至沒有換過班,沒有什麼可疑。
曹安民的侍衛可就遜色多了。
他們不過是老太監花錢雇來的,沒經過正經的校練規訓,自然也沒什麼體麵可講。光是尋常的排查已經讓他們嚇得夠嗆,未上刑就有人尿了褲子。
要說能從嚇破了膽的侍衛口中問出點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似乎絕無可能。
曹安民昨夜之事隱秘,除了參與其中的兩位女子,隻有懷信知道始末。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口舌,這些侍衛在早上懷信離開監軍府去送人的時候才被召喚進院子裏。
晨起早早來站崗,被雇傭的家夥們心有怨氣,全程迷迷瞪瞪亦是難免。
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周圍有任何的異常,甚至連宋大人幾時來到院子外,也隻有一兩個侍衛能說出。其中就包括懷信那天詢問的方臉侍衛。
懷信看到他,忽然想起當日中午在院中還有話沒說完,使女敲門打斷了懷信與他的交談。
方臉侍衛補全了未盡的話。
他此刻已經沒有了開玩笑的輕鬆暢意,在懷信探究的目光中囁嚅著說:“門房裏管遞帖子的小廝帶宋大人過來,是從院子後門來的。他們本在後麵的書房等候曹爺,因為曹爺上午原該在那裏會客的。後來不知道怎麼到前頭站著等了。”
懷信聞言眼中閃爍了一下。
盤過在場所有人之後,懷信不是沒想過傳喚秦淮前來問詢。
然而,一則當晚之事本就不便張揚,二則他送秦淮離開時,是親眼看見曹安民全須全尾活著的。
他親自將人送出院子,送回距天龍屯堡十數裏的安順衙門,知道她斷然無法短時間內返回監軍府。
如此一來,秦淮反倒成了最不值得懷疑的對象。
至於誤入凶案發生地的宋大人,此刻尚無跡象表明他參與了這一切。但他嫌疑未清,隻得被軟禁在監軍府西進院子的柴房裏,由錦衣衛看管,好吃好喝待著。
懷信心中對他早有安排,隻是目前還不足道罷了。
懷信所轄錦衣衛千戶所現今與詔獄合作緊密,最是擅長糾察勘驗。然而此次入黔為的是搜集罪據,不是調查命案,他們並沒有帶位稱心合意的仵作隨行。
曹安民的屍首隻得交由安順衙門裏的仵作勘驗。
不驗不知道,一驗便發現了許多疑點。
正當懷信埋頭厚厚的卷宗之間,研究這些物證痕跡時,那灰翅膀大眼睛的夜鴞自窗外飛來,冒冒失失,抖落了一地羽毛。
老師的回信到了。
懷信閱罷書信,即刻在油燈上將它焚盡。
他眨了眨幹澀的雙眼,然後閉上眼睛,抬手揉了揉腫脹發痛的太陽穴。可是信上的內容還是一字一句化作了尖刺,紮得他兩眼生疼。
再緩一會,等頭不昏了,他便擲了筆,吹了燈,一邊往臥榻的方向走,一邊踢掉長靴解開官服,任由衣物散了一路。
他忽然轉變思路,發現這件事最重要的根本不是查明真相。
要查明真相做甚?
死者又沒什麼冤要申,沒什麼債要還。
曹安民那種老變態,死了便死了,大快人心。
要說他還能做什麼,應當是讓曹安民死得其所,換句話說,讓他的死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想明白這點,懷信倒在榻上,把自己擺成一個大字,覺得全身心都輕鬆起來。
夜深了,外頭傳來三更的更聲,懷信不一會兒便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