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長安,是怎樣的?
你若是達官顯貴,長安便是縱橫天下,玩弄權謀的名利場;你若是商人,長安便是胡姬酒肆,萬國商來的珍寶天堂;你若隻是個普通百姓,長安不過是你謀生的地界,所有的陰謀,琳琅,詭譎雲湧都與你無關,閉市後,你待在家中喝二兩燒酒,明日又是起早貪黑的一天。
看上去,萬宜就是這般普通的一個長安娘子。萬宜自幼生活在長安,開元二十三年在西市南街中部街南側開了一間珠寶鋪子喚作輝月閣。西市又被稱為金市,原由就是萬國商來的繁榮,這使她得以從栗特、波斯、大食等國西域珠寶商販手裏低價成批購入各式各樣的珍珠、瑪瑙、水晶等珠寶再轉賣出去,又進入金陵和錢塘等地各種時興樣式,主打品類齊全。在這商賈雲集琳琅滿目的西市,倒也能排得上頭幾名。
輝月閣裏請了兩個夥計,束發之年的那個叫燭明,稍大些的那個叫燭清,是一對姓錢的親兄弟,兄長做賬房,燭明便做些灑掃雜事。萬宜則有兩個婢女,溫潤敦厚的叫搖枝,多管輝月閣往出的生意,錦心繡口的那個小丫頭姓沈名阿翹,擅音律歌舞,常跟萬宜遊走西市談生意,阿翹懂分寸又伶俐,萬宜帶她談生意最省心不過。
除此之外,萬宜還有一處懷遠坊的宅子,每日閉市後回到懷遠坊,沐浴熏香再飲上一盞三勒漿,她就不再是西市裏那個八麵玲瓏的萬娘子了。
這就是她全部的家當,是她跟長安所有的千絲萬縷。
若說了不起,她萬宜確實了不起,一個父母早亡沒有手足的年輕娘子能跟胡人做上生意,開如此規模一家珠寶鋪子,還能買下懷遠坊的宅子,已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這對她來說並不是件難事,或者說,她有能力輕鬆做到這一切。錢財來的輕輕鬆鬆,奴仆忠心,三兩好友時常見麵,也有棲身之所,倒讓她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地了然無趣。有時她絞盡腦汁想,自己到底有什麼煩心事?還沒遇到如意郎君沒有嫁得良人算嗎?想到這她直接笑出了聲——這算哪門子煩心事?我正好做我的快活神仙。
今日是個太平省心的日子,無需接貨,萬宜趕在閉市鉦前就回了家。她進門前仔細給那護門草培了培土,低聲念叨了幾句。她心裏盤算著些什麼,突然想到,上個月發生的事該有下文了。
“阿翹,什麼時辰了?”萬宜轉頭問道。
“娘子,快到戌時了。”阿翹猜萬宜今天又要會客了。
萬宜聽罷,起身走到房裏,看到搖枝剛好端出做好的胡餅,胡餅表麵撒了芝麻,餅皮上的油還熱乎,滋啦作響。
這胡餅是西域傳過來的吃食,羊肉剁碎加以佐料和蔥在爐子裏燒出來的,萬宜最愛這一口搖枝做的胡餅,尤其在這天氣還不太熱的時候,吃了最暖身子。萬宜顧不得什麼做派,邊吹氣邊往嘴裏送,看得搖枝直偷笑。
吃過晚飯她簡單梳洗,就徑直坐在銅鏡前,拆下了那根木頭簪子。
熟識萬宜的人們常說,萬娘子雖是有一家珠寶鋪子,卻最是謙遜從不戴什麼名貴的簪子,隻橫插了一個古樸的木簪,更映襯得她烏發如雲。
她冷笑了一聲,什麼謙遜不謙遜的,隻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拆下這無患木簪的原由就一個:
無患木驅鬼辟邪,而她容易招來些麻煩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