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六年暮春,隴右道瓜州鎖陽城。
雖是暮春,可暖春的風還未行至西北,鎖陽城內還是一副霜寒之景,偶爾有幾隻鳥兒站在枝頭,慵懶地曬著太陽。
要回長安的消息傳來時,元從煦正在練兵場跟霍三郎比試射術,他生活在隴右十幾年,又得阿爺真傳,騎射功夫十分了得,就算天賦異稟的西北漢子也難占他上風。
“啪”,一支飛箭破空而出,果不其然,正中靶心。元從煦舒了一口氣,今天晚上這頓飯有著落了。
“你小子功夫又漸長,私下又偷練多少?”三郎笑道。
元從煦不置可否,他開口向雷三報菜名:“櫻桃畢羅,酥山,水晶龍鳳……”
“打住打住,我請,我請行了吧!”霍三郎笑著朝元從煦腦袋瓜來了一下,搭著他脖子往練兵場外走。
“郎君!”遠處一個人影朝元從煦招手:“主人托人通傳,說回長安的事定了!”喊話人叫林舟子,自幼跟在元從煦身邊長大的家奴。
元從煦臉色一沉,思忖著看向霍三郎,霍三郎卻故作輕鬆:“看我幹嘛,回長安難道這頓飯你就不吃了?抓緊,再晚他春風樓的櫻桃畢羅可就賣沒嘍……”
春風樓坐落在這鎖陽城十字街東北交,元從煦在這鎖陽城生活了十年,幾乎每個月都要來吃一次。春風樓最地道的就是那道櫻桃畢羅,每年初夏的櫻桃去核加糖和蜜料熬成醬,滋味最是濃鬱。再擀出薄如蟬翼的麵皮,刷油蒸熟後包上滿滿的櫻桃醬,用油煎上金黃斑點。鎖陽城離西域近,做法足夠正宗足夠美味。
隻是以後再吃不到了。
回長安的事他早就聽阿爺說過,隻是不知道會這樣快,他原本想,起碼能吃到今年當季的櫻桃畢羅再走吧。
元從煦八歲那年因瓜州戰事隨阿爺來到鎖陽城,從垂髫就生活在這小城裏,想來整整十年了。十年間他從一個孩童成長為一個男人,他能記清的那些事,都跟這大西北的風沙係在一起,黃沙是他的底色,風霜鑄就他的性格。
他不是個性情飽滿的人,就像大多數西北人一樣,話並不多,也沒什麼想對這馬上要離開的鎖陽城說。唯有霍三郎,霍雍,這是他元從煦從小的朋友,霍雍的父親是元父的手下,元從煦到鎖陽城第一天就認識霍雍了,十年間的每一天元從煦身邊都有他霍雍的身影。元家中隻有一個阿姊,並無兄弟,是霍雍讓元從煦從未覺得孤單。
“你走的時候多帶點珠寶首飾,長安的娘子最喜歡西域樣式。”霍雍開口。他就是這樣的性子,再難過的事他也不以為意。
“我定會聽你的,帶走幾車,等到了長安,我就去東市轉手賣給那些達官顯貴。”元從煦也笑了。
“開竅了!元郎你開竅了!不過,多少還是留下一些,留給以後的娘子!多留些,就可以多娶幾房!”霍雍喊起來,“不過話說回來,”他話鋒一轉,“你八歲就離開長安了,你還記得長安什麼樣嗎?”
長安,元從煦已經很久沒回憶過長安了。他隻零星記得,長安有許多高牆,夜幕降臨便是宵禁,唯坊裏燈火通明,隻有上元節三日宵禁解除時,長安又變成月色下最熱鬧的城市。
這頓飯吃了很久才結束,最後霍雍也有些不舍,元從煦看出來了,沒說什麼。
最後回府的路上,元從煦向東南方向望了望,清冷的月光中東南方向一片黑暗,再向西北一望,雖是同樣漆黑,元從煦卻知道,那是風沙吹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