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血戰到底”的懸念(1 / 2)

從經驗看,改革從放權再跳躍到還權,實在是個小概率事件。道理很簡單,“權力過於集中”的成本所驅動的放權,從中央放到地方市縣政府,凡帶來正收益的,誰也舍不得再放走。80年代就有發現,放權改革之後,“王熙鳳管得比賈母還要緊”,因為地方財政利益更直接,市縣政府幹預企業和市場更起勁。這也是後來所謂“地方政府競爭”模式的起因,今天看是愈演愈烈了。

在此背景下,成都市2008年提出還權賦能,意義重大。隨之而來的問題,是究竟能不能真搞得下去。這當然隻能靠持續的觀察。當地定下從確權入手,我們以為選了一個不錯的突破口,因為從邏輯上推,得到清楚界定的農村山林土地房屋等產權,會因為交易成本大幅下降而容易進入市場。加之以政府的權威頒證,農民拿到手裏總要用的,一來二去,等有了經驗,還權就到位了。

沒有人認為確權將一帆風順。我們調查中注意到的一個受阻的事例,是有個地方宣布,農村可以確權,但劃為城鎮建成區的就不搞了。介紹過的,“建成區”是“城鎮”範圍內真正城市化的空間,按現行體製全部土地屬於國家所有。因此,“劃為建成區”的一個含義,就是那裏農民的土地要被政府悉數征收。因此在建成區搞確權,遭到不少官員的反對:今天確權頒證,明天又去征收,農民拿出你頒的產權證來和你講價錢,還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這點不難懂,因為合邏輯。比較不好懂的,是說那裏的農民對確權也顧慮重重、裹足不前。農民怎麼可能也反對確權呢?房子本來就是他們住著,山林田地本來就是他們承包經營著,現在加一個確權頒證,財產使用權的邊界更明晰,防止因人口或其他變動因素的“入侵”,更因為有了權威的產權證而有助於流轉。為什麼他們要反對?

趕快到現場請教。果不其然,真有其事——劃入建成區的農民不但對確權顧慮重重,且他們擔憂的問題,還真不容易解決。最讓我感到尷尬的,是當地人介紹此事原委,講出來的理由我居然完全聽不懂!不可能的吧:別說在語言生動好懂的成都,就是在藏區甘孜、在講客家話的廣西、在講“比外語還外語”的溫州,甚至在出了新德裏的印度村子,也沒有什麼事情是完全聽不懂的。在下有興趣的,不過是布勞代爾所言“普通人的日常經濟生活”而已,有什麼事情會複雜到完全聽不懂?!

讀者你想試試嗎?當我問為什麼劃入建成區的農民對確權有顧慮時,當地一位做確權工作的村級幹部答:“大家都在血戰到底。”經驗提醒我,這樣的答案怕有什麼“地方禁忌”吧?不可魯莽從事,聽不懂也由著他說下去,緩一緩再發問。又談了一陣,實在因為那一個關鍵詞沒聽懂,後麵的說明一概不甚了了。於是仿佛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什麼叫血戰到底?

這回輪到我的教官大驚失色:不知道血戰到底?真不知道?聲音裏滿是不應該不知道的意思。我隻好說真的不知道。人家也許看在我算教授的份兒上,點出了問題的答案——“血戰到底”係麻將術語,是成都麻將的一種打法。是啊,我們在成都,一個戲說飛機淩空也聽得見麻將聲浪的地方。連麻將也不懂,怎麼搞得了調查?

我的問題是基礎知識太差。人家從頭講起,我還下來做了功課,查了網上信息,仍然似懂非懂。譬如說:“血戰到底是四川成都地區一種特色麻將的玩法,一般去掉字牌、花牌,隻留條、筒、萬的108張牌;遊戲人數為4人,每人抓13張牌,不能吃牌,可以碰牌或杠牌,手牌滿足相關規定的牌型條件時和牌;每盤中一家和牌後牌局並不結束,而是直到和走三家或抓光牌城為止。”明白了?不明白,而且是那種“每個字都認得,但加到一起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不明白。突然想到,我們的經濟學給不少人帶去的,怕也是這樣的感覺。報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