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旌烈坊(2 / 3)

曾經在唐詩中,出現過描寫蘇州“坊市六十”的詩句,比如白居易就說過:“七堰八門六十坊”,在《吳門表隱》、《宋平江城防考》、《百城煙水》這些史書裏,記載蘇州牌坊,是很多的:

武狀元坊樂橋南紙廊巷。林縹所居。縹為廷魁,郡守謝師稷,表其閭。

——《吳郡誌》

純考坊嘉熙中吳潛建,以表裏人剖心療母病者。

——《宋平江城防考》

德慶坊祥符禪興寺橋西。直龍圖閣盧秉奉其親、年八十餘,故以表坊。紹定二年重立。

——《吳郡誌》

凋零的幾下鑼聲在石牌坊的腳下響了響,猢猻出把戲,有人說,山東人又來了。

他們都向那邊看了看,秦天也看了一下,嘿嘿,有人笑起來,市長也看猢猻出把戲?

很快已經圍起一個圈子了,耍猴的山東人手裏拿一根繩鞭,高高的揚起來,一隻老猴和一隻小猴驚恐的眼睛盯著繩鞭,它們的眼睛裏流露出淒涼哀怨孤立無助的眼神,讓人看了,心裏有點難過的。山東人讓小猴跳舞,說了半天,小猴卻不肯跳,山東人就拿鞭子打了它一下,又對老猴說,你去打它,老猴就去打小猴了,它走上前,對準小猴的臉打了一下,小猴嚇了一跳,老猴又打了一下,小猴低垂著腦袋逃開了,逃得遠遠的,山東人開心地笑起來。

另一個山東人開始收錢了,他從圍著觀看的人群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再走過來,再走過去,卻隻有很少的人給錢,給很少的錢。他向大家作揖,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圈子裏猴戲繼續上演,收錢的人繼續笑眯眯地向大家收錢。

路邊有幾家古董店,店堂和櫃台都是亂七八糟、什麼東西都有的,秦天走過的時候,被堆在牆角的一堆舊門窗吸引住了,他稍稍放慢了一下腳步,店主就走出來招呼,先生,看看,看一看,都是正宗貨。

正宗貨,秦天笑了一笑,什麼正宗貨?抽根煙……

正宗古董,店主掏出煙來,來,先生,秦天搖搖手,你這裏,他說,好貨不少呀!

當然的,店主有點驕傲起來,這個,他說,宋代石刻,這個,唐朝的瓷碗,還有這個,這個,絕對正宗的。

嘿,秦天忍不住又笑了一笑,他說,你這樣就把自己推到一個兩為其難的境地了。

什麼?店主有點警惕了,你是誰?幹什麼的?

你不要問我是誰,秦天說,如果這些東西,真如你所說,是宋代石刻唐朝的碗,那就是屬於國家保護的文物,是絕對不允許買賣的…

什麼?店主臉色有點難看,你說什麼?

假如不是什麼宋代石刻,不是什麼唐朝的碗,秦天說,那你就是坑蒙拐騙,假冒偽劣,也是要受到處罰的。

你是誰?你是誰?

你不要緊張,秦天說,我不是來查你的,不過,你這種雕蟲小技,實在太拙劣。

嘿,嘿嘿,店主又掏出煙來,先生,抽煙,抽煙。

秦天走到店堂的角落裏,這裏胡亂堆放著一些舊的門窗,他抓起一扇窗的銅環看了看。

店主急忙湊過來,先生,這是真的。

真的?秦天說,什麼是真的?

窗是真的,真的是窗,是從老房子上拆下來的,店主說,真的。

你從哪裏收購來的?

人家送上來的,是農民工,店主說,外地人。

在哪個工地上的?

鷹揚巷。

秦天又看了看幾扇門。要不要,要不要,店主揣摩著秦天的臉色,便宜一點,便宜一點。

秀珍和紅花從院子裏出來的時候,被一個民工拉住了。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民工說,又是你們兩個。

紅花緊緊抓住手裏的蛇皮袋,她有點害怕,她說,怎麼辦?

秀珍也有些害怕的,似是她沒行表露出來,沒事的,她說,我又沒有拿他什麼,一些舊東西,他也沒有用的。

又是你們兩個,民工說,昨天晚上已經來過了,今天又來,你們怎麼能這樣?

昨天晚不是我們,秀珍說,我們沒有來過。

肯定是你們,民工說,我看見就是你們,偷了一次就算了我們也不來管你們,今天又來。

另幾個拆牆的民工也走過來了,他們散開來站著,就像圍住秀珍和紅花。紅花說,怎麼辦?她將蛇皮袋移到身後,其實也藏不起來的。

民工說,把東西放下來就讓你們走。

沒有東西你們來幹什麼?民工說,另幾個民工也說,把東西拿出來。

鷹揚巷裏已經搬走一些人家,剩下的一些沒有搬遷的居民,聽到吵鬧聲,有些人過來看熱鬧。

拿出來,民工說。

拿出來,另幾個民工說。

沒有的,秀珍說,你們有什麼東西?!

民工生氣地走近秀珍,你拿出來,另一個民工上前搡秀珍一下,秀珍退在牆上靠著。

我要走了,紅花說,天要晚了。

民工擋住她,你不能走,不許你走,民工想操紅花,但是沒有搡。

男人欺負女人,一個中年人抱不平地說,他捧著一隻保溫杯,杯裏茶水的熱氣騰起來,在他的麵孔前有一小團白霧,他不平地說,強凶霸道的。

你知道什麼?!民工說,你根本不知道情況!

我怎麼不知道情況?!他有些激憤地說,你們欺負兩個婦女,野蠻的。

誰野蠻?民工說,誰野蠻?你問問她們兩個,叫她們自己說。

一個織毛線衣的婦女說,你們拿了他們什麼東西,就拿出來算了。

沒有什麼東西,秀珍說,他們有什麼東西?!

強盜,民工生氣地說,像強盜了。

另幾個民工去奪秀珍的蛇皮袋,秀珍緊緊護住,他們去扒她的手,拉拉扯扯,秀珍跌過來,又跌過去。

千什麼?捧保溫杯的中年人說,我看不過去的。

一個騎自行車路過的青年下車來,不要動手,他說,不要動手。

不動手她不老實的,民工說,她們狡猾得很。

有什麼東西呢,捧保溫杯的中年人說,一座空房子,有什麼東西?

老傅家我們都曉得的,織毛線衣的婦女讚同地說,都搬走了,連掃帚也帶走的,我們曉得的,老傅是做人家的人,不見得會留下什麼東西的。

沒有東西,她蛇皮袋裏裝的什麼?民工氣憤地說。

倒出來,幾個民工一起說,聲音很大,加上他們橫眉豎眼的樣子,有些叫人害怕的。

還給他們吧,紅花眼睛盯著秀珍,給他們吧?

不給的,秀珍說,是我的東西。

你的東西?民工說,你偷的。

他們終於從秀珍手裏搶了蛇皮袋,民工提起蛇皮袋兜底一倒,裏麵的東西都被倒在地上,橫七豎八的。

一堆舊電線,捧保溫杯的中年人說,什麼好東西呢。

織毛線衣的婦女也湊過去看看,她看到一隻舊肥皂盒,喔喲,她說,這種東西,買一隻新的一塊錢,五顏六色都有。

你還說沒偷,民工抓著蛇皮袋揚一揚,你還說沒偷,這些是什麼?

你們的院子又沒有門,也沒有圍牆,秀珍說,誰都可以走進去,我們不能算偷的。

一個民工去把民工的頭叫來了,他的臉像樣子凶霸霸的,走過來的時候,帶來一陣凶的氣息,大家不由自主地讓開了一點。

幹什麼幹什麼?民工頭說,偷東西還嘴巴凶,偷就是偷。

喔喲,偷什麼呀?捧保溫杯的中年人說,這些東西,值什麼錢呢?

民工頭橫了他一眼,你懂什麼?你走開!

我為什麼要走開?他說,我就站在這裏,這地方又小是你的,民工頭說,怎麼不是我的?這舊院子是我花錢買下來的,這地方就是我的。

你的?織毛衣的婦女說,馬上就變成一堆亂磚碎瓦,你的什麼呀。

用不著別人管,民工頭說,是我買下來的,我負責拆除,裏邊的東西都是我的。

東西?什麼東西呀!寶貝,騎自行車的青年說。

一堆舊電線。

一隻舊肥皂盒。

一團亂紗。

他們說著,笑起來。

民工頭氣惱地瞪著他們,想說什麼,但是想想又沒有說,他不再理睬他們,回頭對秀珍說,東西留下來,滾。

我不滾的,東西是我的,秀珍蹲下來護住地上的東西,我不滾的。

不滾送你去派出所,民工頭說,叫你吃洋銬。

我們前天已經送進去一個,民工說,也是一個女的,女人不要臉的。

罵人不對的,捧保溫杯的中年人說,罵粗話算什麼,野蠻的。

罵?民工頭說,罵算什麼,我還要打呢。

有本事的人就是打人。

現在靠打人吃飯也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