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吧。”

東華隨意擇了個方向,方才跨了幾步,卻見鳳九還一人楞在後頭,隻得又開了開他的尊口,好讓這隻小狐狸跟上來。九尾狐一族,多生迷路的女神仙,九重天天後白淺是一個,這東華紫府少陽君帝後、青丘女君白鳳九也是一個,同白淺相比,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再不提醒提醒,一會兒又還得累的東華回過頭來尋她。

“嗯。”

鳳九低聲應了,雙手捏著裙角,踩著小碎步跟了上來。

這白茫茫的一片,好在東華可不是個迷路的神仙,順著早些定下的方向,不曾偏了。倒是鳳九,既有東華帶著路,自身又是個迷路的主,這會兒隻消跟上東華便好了,餘下的她也不用多管,交給東華就是了,反正在這三層,他們兩個也算落個清靜,什麼危險、什麼凶獸也不會找上門來,倒是可以一心一意的尋了出路。

估摸著是走了兩三盞茶的時間,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總算是多了些變化,不遠處有著幾座連綿起伏的山,這麼望過去還是頗為顯眼的。隻是要離開這一層勢必還要尋到這一層與下一層的關聯。有境靈的幫助,也省的兩人再費勁闖過這幾層,倒是這關聯還是頗為難尋。

這地方委實是在下雪,雪也並非是個幻境,是真的,隻不過在這裏倒也不覺得冷,是有些奇怪。地勢開闊的平原一眼便望穿了,要說關聯,也隻能在雪山之中了。

走的近了,這山還當真挺高,山上生著杉樹,被皚皚的白雪鋪了厚厚的一層,腳下的雪層很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鳳九在青丘倒是少見雪,便是見了也被家裏的幾個長輩攔著,說是什麼玩的久了容易生病,生了病還要喝藥。原本還打算著要還嘴的鳳九頓時蔫了,折顏的藥,委實是苦,不曉得他是故意的還是有意的。被幾個長輩半哄半騙嚇著了的鳳九放棄了玩雪的念頭,到了冬季,眼巴巴的望著外邊厚厚的雪,望著早先幾個學堂裏的同窗滾著雪球。那雪球越滾越大,鳳九的嘴越撅越高……

如今倒是現成的一片雪原,這裏可沒有長輩的管束。鳳九到底還小,雙腳撥弄了幾下積雪,望著白皚皚的雪,還是起了玩心。哪管前頭的東華,卷了衣袖,撩了裙邊,就地蹲下抓了一大把雪,壓成了一個手掌心大小的雪球。嘴角一揚,對著自己的正前方便扔了出去。順著雪球的方向,一個完美的弧線,完美的落在了一個紫色的物件上,完美的化作飄雪落下。

不等紫色的身影回過頭,藏在樹後的小狐狸早就抓了幾個雪球存著,見自己一擊命中,對自己的能力是更加讚許。於是乎,這手掌心大小的雪球又接連不斷的往那個紫色的身影砸去。中了小狐狸一次招,哪能中第二次,幾個閃躲便停在沾沾自喜的小狐狸的眼前,挑了挑眉,道:

“很好玩嗎?”

“嗯。”

鳳九低著腦袋,手上還不停的抓著雪球,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同她說話的人是誰。直到她再抓了兩個雪球,一陣風吹過,一片紫色的一角落在鳳九眼前。鳳九一驚,趕忙將手裏的雪球拋到地上,立馬站起身,不失禮貌的笑了笑,腳下忙毀了證據。

“你以為本帝君沒看見?”

“那個……嗯……這裏雪真厚,比青丘的還厚。”

鳳九顧了顧左右,言他。

“青丘,你喜歡玩雪?”

東華挑了挑眉,認真的看著眼前的鳳九。

“是啊,小時候經常看見他們打雪仗……”

鳳九回憶著早些時候,大約是一萬多歲的樣子。那時候,青丘的一幹長輩們怕凍壞了鳳九,便尋思了旁的法子,嚇了一嚇她。誰曉得,這一嚇就到了現在。折顏的藥,鳳九是怎麼也不肯喝的,免得被折顏給折騰的掉毛,還是不要生病的好……

“折顏的藥委實是苦。”

東華冷不丁說了這麼一句,鳳九腦袋一歪,莫非讀心術並不需要什麼法力的加持,又或者東華修煉到了一定境界,不需要什麼法力。

“九兒,等這次的事情了結。”

“嗯……”

1:

《三生》短篇——《夜迷離》

注:不涉及《佛鈴花開》、《十裏桃花》劇情,辰逸出梗。

@Dear-辰逸

文/逸天珝

誠然九重天不分晝夜,誠然東華帝君這麼個老神仙不入眠也無妨,但這幾日鳳九同他說要回青丘住上幾日,好生陪陪狐帝狐後。自她做了太晨宮的帝後,已經有好些年沒有回青丘了。東華盤算著要和鳳九一塊兒回去的,可鳳九怕他去了反教白家人放不開。是以,東華就這麼被小狐狸扔在了太晨宮。

隻是東華帝君他方才褪下一件紫色外袍,正要翻身上床時,他發現床榻上的被窩裏躲了個人兒。

聽聞床榻邊的聲響,被窩裏的人兒嚶嚀一聲,翻過身眯著睡意朦朧的眼眸望著東華有些模糊的身影,同他招了招手嘀咕道:“唔,帝君……”

“九兒?”一身淺紫色褻衣的東華挑了挑眉,更快些爬進了被鳳九捂暖了的被窩,斜眼瞧著她問,“你不是在青丘陪著狐帝狐後嗎?怎麼回來了?本君可是乖乖聽話,沒有去青丘找你,你倒是先耐不住性子回來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帝君不希望九兒回來?”鳳九嘟囔著嘴輕哼了一聲道。

東華笑了笑,順勢把鳳九攬進了自己懷中,狡黠的問道:“九兒可是餓了?”

鳳九的麵上微微泛紅,枕在東華的胸膛上輕點了點頭,她的指尖已經慢慢悠悠地探入了東華褻衣內。東華的胸膛上有很多疤痕,惹得她有些冰涼的指尖微微發顫。聽東華說這些都是曾經征戰時留下來的傷痕,隻是到現在還不曾消退的疤痕,當時傷地該是有多深啊。

東華眯起眼,翻身反將鳳九壓在了身下,微涼的雙唇緩緩貼上她有些發燙的小嘴,不大安分的雙手伸向了本就沒穿什麼衣服的鳳九身上。

紅羅帳下,彌漫在太晨宮中經久未消的白檀香拉著它如夢如幻的白絲,裹挾著滾燙溫存的氣息灑遍了整座寢殿,那清心寡欲的白檀香此刻夾雜著十丈軟紅的塵世芳華,甚至隱約聞出了一抹令人如癡如醉的清香。

翌日辰時時分,尚沉寂在一片朦朧中的太晨宮外有些難得的嘈雜,司命星君攔不住如潮一般湧入太晨宮的人流,已經被一眾人擠到了狹小的角落。不知所以的司命好不容易等這些人擠過了太晨宮的大門,他放眼瞧去,闖宮的竟是青丘的狐帝一家子,就連天君夜華也隨著白淺天後跟在狐帝身後闖了來,仿佛個個頭頂都頂著大片的怒火。

帝後?鳳九也跟來了。司命的腦袋委實有點暈乎。

“啪”一聲,東華寢殿的大門被青丘的一眾人猛地推開。淺眠的東華愣了愣,披了件外衫正要起身卻斜眼瞟見了縮在一角、雙眸微紅的鳳九,他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識的朝自己臥榻之側望去。

昨夜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的腦子很混亂,蜷縮在被褥中、躲在他身後的人竟然是天君的表妹——織越。九兒……不,她不是九兒。東華擰著眉狠狠地晃了晃頭,不是他“老眼昏花”了,昨夜同眠之人真的是織越,而鳳九此刻早已遠遠地逃開了太晨宮。

看著麵前來勢洶洶的白家人,東華忽然就愣住了。他該怎麼辦?昨夜的事到底是如何發生的已經不那麼重要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被白家人捉奸在床了,而且他昨晚的深思極其紊亂,該記起來的都記不清了,不該記起來的都記得格外清晰。紅羅帳下的一幕幕,在他眼前不停地閃過,一次又一次衝擊著他的肺腑。

“請帝君給臣、給青丘數萬子民一個交代。”白止咬著牙同東華一揖,一字一頓的從嘴裏蹦出來了一句話,等了許久不聞東華出聲,極憤怒的白止再不顧禮數,一記冷眼狠狠剜在東華身上,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道,“帝君請。”

這是東華唯一一次心虛的避開白止投來的目光,他覺得有無數雙眸子正盯著自己,仿佛要將他千刀萬剮一般,誠然他更想把自己給剮了,活了三十六萬年,竟還能著了別人的道,且他根本不知道是怎麼著道的。

他捏了個訣,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容貌,負手走出了太晨宮的寢殿。那清冷的背影似大義凜然,又似慷慨赴死,可教青丘這一眾人看得愈發惱怒。

“請織越公主同往。”白止又道。

他身後,白淺隨手扔了件衣物給織越,一隻手提溜著她就隨著青丘白家人仙遁回了青丘,夜華也跟著去了。

1:

青丘狐狸洞前,東華依舊沒找到小狐狸的身影,反教是白家人和青丘狐族的子民將來路圍了個水泄不通,他與織越公主的事一夜之間恐怕已經天下盡知了吧。

他遙望著天邊,似乎放空了自己的神識。如今九兒連見他一麵都不願意,她再也不會原諒他了吧。他想解釋,可又讓他如何解釋?在所有人看來,這是他們你情我願的,是東華帝君他負了白鳳九、負了青丘。

“帝君可要說什麼?”白淺狠狠地把織越丟在了東華腳邊,冷眼問道。

織越踉蹌著起身,拽住東華的衣擺,泣道:“帝君,帝君救我……”一雙眸子裏竟還真真是擠出了一連串的淚珠,“啪嗒啪嗒”地滾落。

東華甩開了她的手,他多麼想殺了這個人,可這種境況下,他根本不能動織越,隻要織越死了,他東華帝君百口莫辯。好半刻,東華終於開口,卻隻吐出了“抱歉”兩個字,其他的他還能解釋什麼呢?

他話音未落,白家人眸中的寒光已現,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韙以下犯上,也要狠狠教訓一下這個誆騙了他們最喜愛的小帝姬的負心漢。

要說打架,六界當中誰能打得過東華?就是白家這些人聯起手來,於東華而言也不過是揮一揮袖子的事。可他又怎麼敢對他們動手,原本就是他先做錯了,白家人要揍他也是無可厚非的,他若揍回去,小狐狸便更難回心轉意了。

東華沒有還手,片刻間就教白家人逼退了十餘步,他不過是本能的躲開傷及要害的幾招,任憑十幾柄利劍在他身上留下傷痕,他也隻是一退再退。

痛嗎?他似乎並感覺不到痛。一襲紫衣頃刻間就被鮮血染紅,他卻連眉頭都沒有皺過。心裏的痛如何比得上身上的痛,從見到鳳九的第一眼,他整顆心就已經麻木了。如今的東華方寸大亂,情愛這個東西如同穿腸毒藥,就算是腸穿肚爛,他最想的還是再見一眼鳳九,同她說一句“對不起”。

在躲避了百招後,釋然的東華竟直直的站定在白家人麵前,等著那十幾柄劍在他身上刺滿窟窿。白家人大驚之下堪堪收住了勢,惟有白淺一柄玉清昆侖扇在東華身後重重地剌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白真的長劍一下捅穿了東華的右肩。

傷痛之下,東華悶哼了一聲,半跪在地上嘔出了一大口血。也不知是他有意無意的,這一跪正正好好跪在了白家人麵前,他一手撐著地一手扶著胸口,除了“抱歉”他再不知該說什麼。沒有人去扶他,青丘的人都冷眼相看。織越想去扶他,不料被白淺一道法術打斷了雙臂,倒在一邊吐著血。

好半刻,東華才慢慢悠悠的從地上站起來,他冷眼掃過青丘這一眾百姓,玉碎般的聲音夾雜著法術傳遍每一個人的耳邊:“本君負了九兒,也負了青丘,今日情願自廢半身修為。”他話音未落,凝聚了半身修為的左手已經重重拍上了他的胸膛。

十幾萬年的修為他極不憐惜的就舍了,嘴角不住地淌著血,可他真的感覺不到一絲一毫地疼痛,滿腦子全是鳳九紅著眼跑開的一幕。

他閉了閉眸子,在上萬雙如炬的目光中遁回了太晨宮。不會有人攔他,青丘揍也揍過了,誅殺尊神的罪名沒人擔得起,白止清楚東華也清楚,所以這個時候他隻能回九重天。

“帝君。”夜華緊跟其後進了太晨宮,猶豫了許久才抬手一揖。

東華回過頭望了他一眼,道:“何事?”

夜華抿著嘴,忍了好久才開口道:“是本君沒有看好織越,請帝君恕罪。”他又是一揖,悄悄抬眼瞧了瞧東華,見他依舊盯著自己,無奈之下隻得再道,“織越的事,請帝君早做決斷。”

東華歎了歎,揮手道:“本君知道了,天君下詔便是。”

夜華恭敬地抱拳了,道了句“是”。

東華帝君和白鳳九的三世糾葛六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今日一問已經很明顯了。這件事東華隻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將織越公主納入太晨宮,二是按律受罰。把織越納入太晨宮,不用說東華不答應了,青丘也不會答應,白淺更有可能會提著玉清昆侖扇先找上夜華,再去將東華帝君揍上一揍。

是以,東華的選擇肯定是第二條路,而夜華也是來投石問路,他雖然是天君,可東華遠比他高出幾個輩分,他主宰不了什麼。

1:

東華隻在太晨宮待了片刻,沒叫來司命也沒傳來藥王,頂著一身傷痕換了件衣衫便徑直遁出了太晨宮。他去的是三十六天的神霄玉府,普化天尊早就在那裏候著東華了。

瞧見東華的身影,普化天尊恭敬地同他一揖,道:“帝君。”

“這件事你們打算如何罰本君?”東華自顧自的走上刑台,泰然的將雙手搭在了兩邊突突出來的石塊上,任由腕粗的鐵鏈子纏住了他全身。

普化天尊愣了愣,對於眼前的一切似乎有那麼一絲的不習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的普化天尊對著東華作了作揖,道:“天君念及帝君的功績,著臣將九九八十一道深紫火雷改為七七四十九道紫天雷。”

東華挑了挑眉,淡淡的道:“不必。”

“這……”普化天尊更加驚訝了,東華帝君分明已經身受重傷且失了半身修為,再降八十一道天雷不是要把他折磨死嗎?他是不會懂東華的,此刻的東華——哀莫大於心死,也許隻有痛能讓他清醒,讓他心裏好受一點吧。

“你打不打?不打本君親自來。”東華橫眉掃了眼普化天尊,緩緩道。

“是。”普化天尊趕忙應下,生怕東華當真在他這三十六天引雷,至少由他動手還能控製住天雷的遲緩。

普化天尊在胸前抬手掐訣,淡藍色的法術從指尖溢出,直指雲霄。天際的祥雲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比一層黑的烏雲,尚在天邊時,三十六天“轟隆隆”的雷聲已經不絕於耳,紫到幾乎發黑的天雷就盤旋在東華的頭頂。普化天尊狠下心,手中訣法一變,天雷落下的瞬間他也撇過頭不再看向刑台。

那深紫色的天雷狠狠地砸在東華身上,順著鐵鏈子爬遍了渾身上下、爬遍了五髒六腑。隻一道,便已經將他的紫衫撕扯開了很大的一個洞,胸口最嚴重的地方教天雷硬生生打入了皮肉,入泉湧的鮮血順著衣角汩汩的向下流。

他渾身顫抖得厲害,搭在兩邊石塊上的手緊緊地攥住了鐵鏈,卻教下一記天雷疼得生生鬆開了鐵鏈。也許這一刻他才感覺到了身上的痛,緊緊咬著唇不讓喉間的鮮血從嘴角溢出。天雷降得很慢很慢,每一記都讓東華嚐盡了苦楚才引來下一道。尤其是教鐵鏈束縛住的地方,早已蹭破了皮。

普化天尊掐了掐訣,想要那天雷落得快些,可他卻發現天雷已經不受他的控製了。仔細探了探,竟是刑台上的東華極其清醒的引著天雷緩緩落下。

除了他時不時發顫的身子,和泛了白的指尖,東華幾乎沒有掙紮也沒有一絲呻吟出口,一雙清冷的眸子死死地盯著盤旋在半空中的天雷,任由它們在自己的身上肆虐,撕扯開一道又一道極深的口子。

八十一道天雷打了有一個時辰,他身上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一頭銀發沾滿了殷紅的血色,仿佛從血池裏爬出來一樣。

刑台上縛著他的鐵鏈子已經收回去了,他靠著刑台歇了片刻,掐了個術法就直接從三十六天遁回了太晨宮。這裏,隻留下了大片大片的血跡和血水中隱約浮現出的幾塊極小的深紫色布料。

“帝君!”司命驚呼道,方扶著東華坐下就要去傳藥王來。

東華冷眼攔住了他,極虛弱的道:“即日起太晨宮閉宮,不許放任何人進來。”他大掌一揮,直接把司命扔出了太晨宮。

他撐著重傷的身子一步步挪到了書房,寢殿那裏他早讓司命劈了燒了。書房裏掛著好幾副他為鳳九繪的丹青,有的是鳳九撲蝶,有的是一隻九尾狐安靜地蜷縮在佛鈴花海中……東華合上書房的大門,“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他緩慢的支起身子,就坐在冰冷的地麵上,不顧身後的傷靠在了那一張軟塌邊上。

昏暗的書房中,一壺又一壺的桃花醉被他從折顏的十裏桃林偷來,不知道過了幾天,喝了幾壇子酒,描了多少副丹青,說了多少聲對不起,他想醉卻怎麼也醉不了,腦子裏反倒是愈發的清晰。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拿起蒼何,一劍就往自己的心窩子上捅,可是他怎麼能現在就死呢?九兒還沒發話呢……

就在他周圍,躺倒的酒壇子傾灑出了其中最後的一口美酒,混著從他傷口裏流出的血水幾乎淌滿了整個書房的地麵。好幾天了,那些本該有愈合之勢的傷口卻如同新生一般,不停地流著血、往外翻著白肉,似乎要把他一身的鮮血都流幹。

東華自嘲的笑著,拿起一隻酒壇子喝了一口就往自己身上倒。流進傷口的烈酒接連不斷地刺激著他的神經,惹得更多的血水從衣角淌下。他卻毫不在意的看了看這副被自己折磨得不成樣子的身軀,一個術法再一次沒入傷口。是他一次又一次的阻止傷口愈合,一次又一次往傷口上火上澆油。

他似乎察覺不到痛,隻是木訥的折磨著自己。

“啪”,書房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了,逆著光看去,門口站著一個穿著白衣服、手裏拎著折扇的神仙。東華“唔”了一聲,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來人竟是九重天的花花公子,連三殿下。

1:

連宋望著一片狼藉的書房大驚失色,見到東華時更是大吃一驚,他快步上前奪過東華手裏酒壇子,重重地拳頭專門揀他傷重的地方落:“你清醒一點!”

他揍了東華好幾拳頭才停下,道:“你何苦這般折磨自己!一個躲在狐狸洞裏整天整天哭紅了眼,一個躲在九重天上折磨自己,你再不止血療傷,就是折顏上神來了也救不了你!八十一道天雷,多少天了,你看看傷口都成什麼樣子了。白鳳九把自己關在狐狸洞裏好幾天了,不吃不喝,白止說她的氣息已經越來越弱了,可她偏偏拿自己的魂魄設下結界,白家人每一個能進得去。”

“好,你一心折磨自己、一心求死,我現在就可以頂著誅殺尊神的罪名殺了你,可你想想鳳九!她隻是需要你的一個解釋啊。”連宋遞了一個小瓷瓶給東華,“織越招了,白淺已經把她扔進了鎖妖塔。”

東華終於抬起了眸子,與連宋對視了片刻,他忽然握緊了手中的瓷瓶,掐訣換了衣衫便化作一道金光從連宋眼前遁去了青丘狐狸洞。

他身邊有鳳九的一截狐尾,遁進她的結界輕而易舉。一眼就看見了蜷縮在角落,紅著雙眼已經流不出淚水的鳳九,她的一頭青絲早已經被她扯得亂七八糟,就連東華贈她的那副四海八荒圖也已經教鳳九撕得粉碎,扔在了床榻前的地上。

“九兒。”他輕聲喚道,生怕驚到了麵前的小狐狸。

鳳九沒有反應,他又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幾步,指尖觸及她冰涼的手腕時,她好似一頭受到了驚嚇的小鹿,猛地從床榻上竄了起來,驚恐的跑到了狐狸洞裏另一側離東華更遠的地方:“不,不要過來……你走,你走啊!”

“九兒,別怕,是我,我是東華。”他盡力壓著自己有些顫抖的聲音,極輕極溫柔的走向鳳九。

“東……華……”鳳九輕聲呢喃著,她忽然靜了下來,紅著眸子與他道,“帝君,鳳九擔不起太晨宮的帝後,織越公主與帝君門當戶對,青丘女君白鳳九在此恭祝帝君與織越公主百年好合。”說罷,她彎腰屈膝,施了個半禮。

東華擰著眉,嘴角抽了抽,向鳳九伸出了手:“九兒,你聽我解釋,我和織越……”

“夠了!”鳳九怒喝一聲,“鳳九恭送帝君。”她下了逐客令。

他一個箭步上前,將鳳九緊緊地抱在了自己懷中,任憑她再怎麼用力捶他,他就是沒有放手,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邊說著“對不起”。

“你放開我!”鳳九在他懷裏掙紮著,喊道。

那個原本溫暖的、屬於她的懷抱,此刻卻是這般的冰涼刺骨,她一刻也不想接近,隻想逃得遠遠地,越遠越好,最好永遠再不要見到他。一雙嬌柔的手握成了小拳頭,用了全力打在東華身上,可她的手都打疼了,他抱著她的臂彎是越來越緊。

滿腦子全是太晨宮前,東華與織越的同床共枕,鳳九愈發的惱怒,猛一下從發髻間拔下了簪子。一瞬間,她忘記了眼前人是誰,忘記發生了什麼,她隻記得她討厭這個懷抱,討厭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白檀香。

簪子一下下的紮進他的胸膛,越發濃烈的血腥氣蓋過了他身上的白檀香,鳳九整隻握著簪子的右手沾滿了他殷紅的鮮血,順著衣袖“嗒嗒”的往下滴。

東華沒有鬆手,他雙眸定定的望著她,看著她發泄般的拿著簪子往自己身上捅。血腥氣湧入鼻翼,鳳九愣了愣,她委實不敢相信方才一怒之下竟然傷了東華。然她又轉念一想,似乎也並不是她的錯。

忽然,一隻微涼的手抓住了鳳九握著簪子的手,他心念一動,鳳九手中的簪子竟然幻做了一柄白玉匕首。他握著她的手,淺笑著往自己心口上捅去。那一處,鮮血驟然淌滿了衣衫,他也疼得有些發顫,手中的匕首卻遲遲沒有停下,極緩慢地在他胸前剌了一道手掌寬的口子。他拔出匕首,又重重地捅了更深的一刀,縱橫一劃拉,半顆鮮紅的心在他掌中慢慢變成了一隻琉璃戒。

東華猛咳了一陣,虛弱的鬆開了懷中的鳳九,捧著琉璃戒十分認真的同她說道:“我記得司命的話本子上說過‘剖心為證’,你看,本君都把心給你了,你怎麼能不要本君呢?九兒。”他忍著痛,笑著把琉璃戒戴到了鳳九指上。

鳳九愣在原地,她不知道該相信自己在太晨宮看到的,還是該相信這一顆琉璃戒,她腦子裏亂得很,一團線頭此刻更加得亂,甚至連頭都找不著了。

東華幻出了連宋給他的那個瓷瓶遞給鳳九,咧著幹裂且格外蒼白的唇道:“這是夜迷離,織越還沒有這個膽子。”他又怕鳳九不相信,趕忙添了一句,“你可以去問折顏,以他的醫術不會不知道夜迷離。”

1:

鳳九抬頭望向他,這些天來她第一次認真打量著東華,先前她沒好好看,但現在來看,他這一張臉蒼白得厲害,狐狸洞的血腥氣追著她怎也不肯放手。忽然意識到他的傷勢,鳳九一聲驚呼,手忙腳亂的從衣擺上撕下布條按在他胸前的傷上。她甚至感覺東華整個人身上仿佛被教了一大桶冷水,冰涼冰涼的,根本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

“迷穀!啊,不,折顏!對,去十裏桃林。”鳳九語無倫次的拉著東華從狐狸洞直接遁去了折顏的十裏桃林。

“折顏!折顏!老鳳凰,快來!”甫一入十裏桃林,鳳九便大號著叫著折顏的名字,硬生生將茅草屋內睡意朦朧的折顏上神給拖了起來。

隻見他一身白色褻衣,打著哈欠推開了木門,她的四叔白真頂著一雙黑眼圈跟在他身後。

折顏愣了愣,道:“這是怎麼了?”又瞧了瞧倚在鳳九身上的東華,他驚得睜大了雙眸,“藥王沒給你療傷?虧他還是九重天的藥王。”

“療傷?”鳳九皺了皺眉,斜眼看向東華,“你還受了什麼傷?”

東華“唔”了一聲,笑道:“我沒事。”

“打住,你別說什麼沒事,我且不說白家一家子的神兵利器,那九重天的天雷就足夠要你的命了。夜華為你打算,把八十一道天雷改成了四十九道。你呢!逼著普化天尊全劈在你身上,不用說,你肯定沒讓傷口愈合,現在還留著血呢。”折顏哼了一聲,擺手道,“得,你要尋思是吧?九丫頭,讓他走,讓他把自己折磨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