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安慰卻也是他的寘實思考。“小的會長矢”,這簡直是一種戰略眼光。以後這些人跟他拚死戰鬥,驗證了他思考的正確。他沒文化,更不懂心理學,卻對人心摸得那麼準,這是一個天才的腦袋。患難之中,他這句話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動力。那些孩子和老人空前團結,誰都怕自己落後了,誰都不願拖累陳永貴。陳永貴夜夜開會,早上還沒有起來,老老少少們就已經下田了。這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真誠超越了是不是能增產的功利主義目標,超越了各自吃虧還是討好的個人利益。為送肥到地裏,人人肩上都紅胂著。當年他們的產量就超過了“好漢組”,畝產達到一百五十斤,比“好漢組”多了三十斤。那是蒼天對人間真誠相愛的回報。所謂互助組,其實就是一個變工組。今天你幫我,明天我幫你,地還是各家的地。根據中國共產黨一九四七年全囯土地會議九月十三日通過的《中國土地法大綱》規定:“鄉村中一切地主的土地及公地,由鄉村農會接收,連同鄉村中其它一切土地按鄉村中全部人口,不分男女老幼,統一平均分配。”
也就是說,地是按人分的,每家的勞力卻不是跟土地成正比,人多田多者反而往往勞力少。這樣,幫人家種地的時候,本家庭派出去的人也常分彼此。你到我家幫工是個女人,我到你家未必肯派一個男人,那裏麵的文章可多了。陳永貴家隻有三個人,兩口子加一個兒子,加上他是大寨第一條好漢,即使隻種自己的地不跟任何人互助,他的產量也注定可以達到最高分。他的不簡單,正在於能夠跳出中國農民常有的慣性思維,這不能不歸結到共產黨的教育上去。因為,那時他正在黨組織的大門口,“解放全人類”的口號他記得清楚。在勞動過程中,他帶頭在這個“老少組”實行了真正的合作社製。當人們在說“你的田我的地”時,陳永貴說:“什麼你的我的,別分那麼細,都是自己的。”
這是中國農村走集體化道路的第一個試驗!大寨有田七百多畝,卻有四千多塊,如果分了你的我的,上午在東邊勞動,說不定下午就要到西邊勞動,上午幹完了東邊的卻還沒到吃飯時間,再往西邊跑又不劃算,時間就白白地浪費了。如果挨著幹,那就既好安排也便於勞動。這個集體化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因為他們不是靠行政命令拚湊起來的班子,而是困難中的相依為命。這個組全是窮人,窮人誌氣大,競爭性也強。天下大雪,他們還在地裏勞動,而“好漢組”卻沒人願意帶頭去支使別人。他們還是按幾千年來的老辦法,按部就班種那幾塊望天收的土地。確切地說,他們根本就沒有過真正的“互助”。
而這邊呢,比如那個賈承聯,母子兩個,種著幾畝地,加入互助組之後,老怕自己幹在人後,賈承聯小小年紀就懂得了知恩必報。早上往地裏送糞,跑六個來回天還不亮。鋤草時,陳永貴在前麵,他就緊緊地跟在後麵學習。春天往地裏送肥,陳永貴挑著一百五十斤左右的大擔往坡上走,那一群小孩有的兩個抬著,有的背著,一路跌跌撞撞,雖說辛苦,卻也充滿了歡樂。陳永貴是這個組的一匹騾子一匹馬,又如一隻母雞帶著一窩小雞,邊走還要邊教育他們,叫他們別裝多了,別幹猛了,因為孩子還要長身體。後來他想出一個辦法,將力量差不多的人分滿全程,一段一段地接。每個人每次少跑路,在接擔時還可以互相說說話。將勞累的事情變個方式,加進歡娛的成分,便輕鬆了不少。多少年後有科學家去大寨推廣優選法,這就是個優選法。冬天放羊,天氣寒冷,羊擠在一起,孩子們太辛苦,也擠在羊中間睡著了。陳永貴卻不能跟那些“好漢組”的人一樣心安理得地在家睡覺,北風一吹,他就要問每個家庭,孩子們在不在家,到哪裏去了。他夜晚跑到放羊的地方,見孩子們那樣辛苦,忍不住脫下自己的衣服給他們蓋上;有時候他要孩子們回去,自己要在那裏守著。孩子們雖小,真情麵前卻也懂事,沒人願意回去,卻勸永貴大叔回去,他們幹得好的。因為大叔會多事多,而且怕大叔病了。他們寧願自己病,也不願領頭的有什麼閃失。你疼我,我疼你,那一段,人與人之間表現出來的是世界上最無私的愛。那時候陳永貴想些什麼?
我們隻能按著一個人應有的良心和責任感推想,無論一個人是怎樣的粗枝大葉,此情此景,他的心也會充滿慈愛的。幾十年後,當年的孩子們都成了滿頭白發的老人,他們跟當副總理的陳永貴並沒有討多少好處,在陳永貴還原成一個普通人以後,在陳永貴逝世之後,仍然對他一往情深。他們幾十年對陳永貴的深厚情誼,說明陳永貴成功地駕馭了他們的感情。區裏評比,大褰兩個組都得到了表揚。接著,人們競相加入“老少組”,九戶人家的“老少組”發展到了二十多戶。這正是陳永貴所霈要的。那是一九四九年,臨時互助組變成了長年互助組,於是便有了後來人們所說的賈進才讓賢的故事。幾個互助組相互較勁地幹,形成了一股勞動競爭的好風氣。區幹部們在綜合了各地的情況後,產生出幾句順口溜:大寨好生產,武家好意見,留莊好寺院,金石坡好劇團。這個“好”字可以作“愛”或“喜歡”講,“愛鬧"、“愛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