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落秋風起,庭院裏的枯桐葉悠悠打著轉兒。颯颯的,寂寂的聲音,吹進人心頭是漫天的哀涼。
簷下的風鐸銅鏽深深,笨重枯朽,晃起來卻叮泠泠有如古刹,靜寂,渺遠。
地上的女人聽見鈴音,慢慢仰頭,望著風鐸徐徐而笑。
在這冷落淒清的秋紈居,唯有鐸鈴的冰玉之音一如故我啊。
正自凝神間,隻聽遠處環佩叮當,一聲刺耳的尖聲由遠及近,這連天的蕭索秋意不期然就撕開了一道裂縫。
“皇後娘娘駕到——”
一個豔絕塵寰的女子蓮步而來。
一襲火焰般的鳳袍,長長的,華麗的鳳凰拖尾搖曳生波。楚腰纖如約素,肌膚欺霜賽雪,舉手投足間,萬種風情,千般嫵媚。
“五妹,怎地...如此淒涼?”她掩唇輕笑,榴齒生香。
地上的女人促膝而坐,良久,才慢慢站起來,動了動龜裂的唇:“怎麼?”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她就像風中落葉飄搖墜地。
“放肆!”頭頂是宮人的怒叱:“罪妃梅氏,大逆不道,竟敢不對皇後娘娘行禮!”
梅清竹搖搖晃晃扶著地麵站起來,冷笑一聲。
“嗬...梅若卿,你也不過就這點手段。”
那宮人大怒,揚手欲再打,被梅若卿眼風一掃,止在原地。
“你說得對。”梅若卿笑得花枝亂顫,纖腰款擺走到她麵前,兩隻玉指輕佻地捏起她的下頜:“我就這點兒手段,可你,梅清竹,我的好妹妹,卻鬥不過我。”
“啪”一聲,梅清竹打掉了她的手。
“難道不是麼?”梅若卿笑得愈發開懷:“當年八皇子妃之位,你爭不過我。如今四郎的心,你又爭不過我。你的孩子連睜眼看一眼這宮殿都不能,我的皇兒卻落地便被立為太子。”
“父親的看重,母親的疼愛,世人的讚美...你,有哪一樣配與我相較?”
見她漠然不語,梅若卿搖頭晃腦,頭上華貴的簪環啷當作響:“嘖...梅清竹啊梅清竹,你還當自己是那個四爺心尖尖上的嫻貴妃呢?貌美如花又如何?潛邸舊人又如何?還不是我的手下敗將?”
“你的冰肌傲骨呢?你的不可一世呢?賤人!跟你那小婦娘一樣天生卑賤,成天裝出那高傲樣,還不是個賤胚子!”
梅清竹揚唇,從喉中逸出一絲低笑。那笑意飄渺淡漠,像清明拜祭的紙灰,風一過,一點一點散在虛空裏。
這是她的親人,是和她同流著梅家血脈的嫡姐嗬...
她和梅若卿,是異母姊妹。她的親娘隻是個姨娘,在她出生時便死了,而梅若卿卻是主母所出。
出身有別,梅若卿自小受千嬌萬寵,在京中才名冠絕,與她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她在冷落和糟踐中長大,不曾怨恨過,唯一的願望,是常伴書卷和心上人。
那年春閨年少,她與名滿京都的八皇子傾心相戀,她滿心滿眼祈盼著嫁與他。
可就在她以為自己能如願的時候,八皇子忽然與她斷絕書信,一道聖旨,她做了四皇子側妃,梅若卿,做了八皇子妃。
四皇子登基,她封了嫻妃。沒過幾年,她這位嫡姐,這位本該守寡的八皇子妃,卻被以副後儀仗迎入宮中,寵冠六宮。
她活在姐姐無上榮寵的夾縫中,苦苦煎熬。
多年磨折,好容易懷上孩子,父親前來贈禮道賀,她收下賀禮,滿心喜悅,卻不料那些精致的賀禮,竟是孩子的催命符。
因為梅若卿說,一山不容二虎,梅家隻能選擇一個女兒,所以她的父親放棄了她。
放棄,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