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憶(3 / 3)

八月的螢火蟲漫天飛舞,飛到臨終的人的病床前……這首詩突然在我心中掠過,我心中一顫,後悔將媽媽搖醒。

母親大吃一驚,突然將眼睛睜開,立刻又閉了起來。淚水不斷地從我的臉頰流下。

6

無論是如千鳥的爪子那樣的紅色的蕎麥莖稈,還是吹過玉米葉子的風兒,都已通知了清爽的秋天的到來。那天,我被母親打發去了離我家有一裏左右的港口小鎮的伯母家。盡管母親說“要說的都寫在這封信上了”,然而我卻知道母親為何要我去伯母家。肯定是為身在東京的哥哥向家裏要錢的事。母親顧慮著父親,所以找伯母商量。自從哥哥瞞著父親去了東京,父親便整日忙於工作,以去神戶送酒為借口,整日忙於如山堆積的工作,長時間都不在家中。母親也不得不將她的心思從我的身上,轉移到日漸與父親疏遠的哥哥身上。不停地勸解脾氣暴躁的父親和放縱的哥哥的母親真是操碎了心。每當想起這些,我便想:我一定要永遠永遠都陪在母親身邊。然而,我已經十九歲了。

“要在你二十歲之前把你嫁出去。”母親趁著一次機會對我暗示道。

我聽了這話,不知是為母親的愛女之心而心疼,還是在憐憫自己,總是不停地哭泣。就想這樣一直保持著一顆平靜的心生活,每當母親說出“那句話”時,我便說著“不要不要”,抱著衣袖,搖晃著肩膀的這種撒嬌能維持到幾時?我感到很迷茫。

當我後來去港口的學校上學時,盡管是每天早晚都會經過的路,不知為何,與那個時候相比,如今就算隻是看著那一花一草,也覺得十分有趣。

“我們來彈三弦琴吧!”這樣說著模擬著彈奏三弦琴的動作的小豔,經常送給我千代紙的柳屋的美津,有咬指甲的壞毛病的高子,小米、小京,盡管已有三四年未見了,但依然不斷聽到她們的消息。這並非是他人的事,而是自己的事情。

為了能在田地裏看到港口,我加快了腳步。

7

讓人擔心母親身體的季節更替期也不知不覺地過去了。秋意已濃,山茶花在屋後盛開了。盡管是小陽春天氣,天空卻十分陰暗。母親滿懷欣喜地起床,梳好發髻,朝屋後走去。土牆倉房前,奶媽正背對我們坐著紡紗。

母親打開後屋的柵欄門,朝著小山的方向走去。

我跟在母親身後,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踩在柔軟的枯草上的赤腳上,穿著係了紅繩的草鞋,讓母親看起來像個小姑娘。我學著母親的樣子,也坐在了草地上。熟透了的小草的果實被太陽照射著,然後隨著一陣風飛走了。

母親用手指梳理著長得很高的小草,從衣袖裏掏出櫻花紙,然後用它梳起了發髻。

“我要梳個本田髻,美香你也梳個勝田髻什麼的吧!”

我也用小草梳了個高高的勝田髻。然後,又梳了島田髻、丸髻等很多種發髻。

“就像是元祿時代去賞花呢。”母親說道。然後我們笑了起來。

奶媽來看我們,臉上的表情就像母親在看著孩子那樣,是如此開心。

8

母親的枕邊就像祭祀一樣點了很多百目蠟燭,盡管如此,母親還是說“很暗很暗”。又增加了燈的數量。既然醫生都說要盡量隨著病人的心願了,因此紙拉門和屏風都是一直拉開的。

遠房親戚和近房親戚接到電報都大吃一驚,紛紛趕來。被這些人給團團圍住,母親就像孩子一樣胡攪蠻纏起來。平素是那樣溫順的母親,將辛苦和悲傷都悄悄地藏在心中。因此這個時候,她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一樣出了一道難題,讓身旁的人為難。

這對母親的親戚而言,是一種憐憫。尤其在這個時候,身為一家之主的父親還因為忙於經商而未在家中。這在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種擔心和責難。

母親最終離我們而去了。

那夜,我像平常一樣在母親遺體旁鋪上一張床休息。然而,卻並未覺得有多麼悲傷。

母親生前是一個極其善良的人,去的時候就像累了,然後睡著了那樣安靜。

在她那逐漸變冷的臉上,仍留著溫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