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春·卷一 東邊消息 (5)(1 / 3)

龐德和馬岱雙雙攔截著他。死命攥緊他手腕的,是龐德。而馬岱正環抱著他的腰。他的身邊,是數名倒地呻吟的羌兵。原來,於譫妄之中,他居然連連砍翻了自己的兵卒。周遭依舊是動蕩熱烈的氣氛,火光中,兵士們正砍殺得起勁。

龐德的臉上竟也滿是血跡,他無聲地看著自己的少將軍,緊攥的雙手卻在不停地抖索。

一顆淚從偏將軍馬超的眼中滾出。火光中,那分明就是一滴血。他的胸口起伏著,努力平息著自己狂野的意識。馬岱環抱在他腰間的那雙手,依然持著那根木臂。他垂下劍來,將那根木臂抓住。

馬岱不能確信他已經恢複了理智,所以手中的木臂並不鬆開。兩人略微較了下力,他歎一聲:

“鬆開罷!”

馬岱這才放棄了抵擋。

他舉起那根木臂,再一次以其輕撫自己滾燙的臉頰,然後揮手擲出,將這根木臂扔向了不遠處的一堆篝火。木臂遇火,頃刻間便被點燃。這根火中的木臂,宛如來自血肉之軀,在熾焰之中痛苦地痙攣著。

火光的背後,隱隱浮出馬承興奮的臉,他在歡呼雀躍,歇斯底裏了一般,而他的身邊,卻是馬秋鬼魅一般一動不動的身影。

中郎將龐德呆滯地看著這樣的一幕。當他回過頭時,隻看見偏將軍馬超晃了晃身子,便輕飄飄地栽倒了下去。他白色的麻衣上血跡斑斑,隨著他倒地的身影,鼓蕩開,宛如一隻雄鷹展開的翅膀,也宛如一場戰役之後最後招展著的旗幟。

魂魄

那夜祭祀之後,偏將軍馬超便病倒了。依照羌人的習俗,他在自己的門外掛上了紅紙條。他拒絕左右侍候,在夜裏,甚至連一貫陪在他身邊的楊夫人,也被他打發走了。

隨之,軍營內發生了一係列蹊蹺的事。

兵卒們在夜晚看到了老將軍馬騰的魂魄。

巡夜的那隊羌兵言之鑿鑿,他們說老將軍渾身是血,鬢發皆白。他在夜裏從軍營之間輕飄飄地經過,足不沾地,仿佛禦風而行。一個膽子稍大些的校官發足追蹤,追至轅門外,老將軍淒慘地回身向其擲下了一塊玉瑗。這塊玉瑗在軍營中傳看,立刻就有人認了出來,那的確是老將軍的隨身之物。軍中不乏跟隨老將軍多年的部卒,他們對於老將軍的這塊臂飾都很熟悉,無數次看到過它戴在老建軍的手臂之上。

“老將軍拋下玉瑗,便像一陣風似的湮在黑夜裏了……”

那個撿得玉瑗的校官,說罷不禁哽咽。

這塊玉瑗隨後便被送到了偏將軍馬超的病榻上。

偏將軍馬超把玩著這塊玉瑗,一言不發,病中的臉色宛如一張白紙。

關於老將軍魂魄西來的消息不脛而走,迅速傳播、擴散開。羌胡素來信鬼神,將卒們對這樣的一個消息確信不疑。旋即,很多人都在夜裏看到了老將軍飄忽的身影。他踏著銀屑一般的磷光,或者在戰旗下徘徊,或者出沒在馬廄旁為戰馬添加夜草,最令人欷歔不已的是,他甚至進到帳篷裏來,為酣睡的士兵掖壓被角。所以,這不是一個厲鬼,他並不使人懼怕,相反,每一個聽聞或者目睹了這個魂魄的將卒,都是一番追思的情緒。漸漸地,這種追思之情便衍化成了一股欲為老將軍複仇的情緒,整個軍營彌漫出一股悲憤的浪潮。將卒們相信,老將軍的魂魄一再出現,必定有所昭示,想來他在鄴城已經為曹操所害,不為他報仇,他的魂魄就無法得以安妥。

軍營外的四個方位分別被將卒們擺放上了“引路羊”。殺死後的小羊伏臥在軍營之外,以便讓它完成引導老將軍靈魂飛升上天的任務。

這個含冤的魂魄在一天夜裏出現在了偏將軍馬超的病榻前。

板屋內點著油燈,油燈的火苗隨著魂魄的到來左右搖擺,倏明倏暗。出人意料,這個魂魄卻有著確鑿的影子。他的影子在光影撲朔迷離的婆娑之下,抖顫地投射在偏將軍馬超的床榻上。

床榻之上,被衾平展,然而卻空空如也,隻留著主人高燒不斷留下的餘溫。

魂魄轉身向著那麵銅鏡走去,隨著一聲呻吟般的歎息,鏡中映出了一張尨眉皓發的臉。他喚道:

“承兒。”

少年馬承應聲進了板屋,手裏捧著一隻盛著熱水的銅盆。在他的伺候下,鏡中人卸去了臉上的扮相。

銅鏡中漸漸浮現出了偏將軍馬超煞白的臉。

這是一個隻有馬承知道的秘密。當偏將軍馬超第一次充當魂魄從軍營中回來時,就被同樣在深夜裏還廝混於野外的馬承撞破了。馬承新近結識了一個羌族的少女,於是夜夜跑出去與之繾綣。父子倆撞在一處,彼此都被驚出了一身冷汗。馬承對著自己眼前的這個人剛發出半聲“爺爺”的驚呼,口鼻便被不由分說地捂住了。隨後,他被人夾在腋下帶進了父親的臥房。這個人撂下他,倒頭躺在了床上,吩咐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