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結局(正文完)(1 / 3)

坐在床邊,宇文軒的上身微傾,緊緊握住床上女子無知覺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秦羽瑤蒼白的麵龐,心中“撲通撲通”跳得急促。一張開口,卻隻是喑啞的聲音,仿佛多日不曾喝水一般嘶啞:“瑤兒?瑤兒?你醒了麼?”

旁邊,寶兒揪著小手,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帶著一絲哭音喚道:“娘親?你終於好了嗎?你能聽見寶兒嗎?娘親,你快點醒來吧!”

就在方才,兩人全都感覺到秦羽瑤的手指動了一下,而後手臂也動了動。這在過去的三天內,還是從未發生過的事。父子兩人全都緊張起來,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麵孔,全都浮現出滿滿的期待。

“什麼?夫人醒了?”秀蘭恰時走進來換茶水,聽見寶兒的聲音,不由得驚喜叫起來,連忙放下茶壺往床前走來。

這一聲也被其他人聽到了,很快全都跟著進來了:“夫人醒啦?太好啦!”

宇文軒心思縝密,自從秦羽瑤無故昏迷後,便不曾讓除卻寶兒之外的任何人進來。然而秦羽瑤似乎有好轉,他一時間也忘了訓斥,便叫她們一股腦兒全都鑽進來了。

於是,眾人圍在床邊,期待的目光看向床上,那張昏迷數日的蒼白麵孔。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隻見秦羽瑤的眼瞼顫了顫,隨即緩緩睜了開來。霎時間,眾人不由得一聲歡呼。

然而,秦羽瑤的眼睛雖然睜開了,卻沒有焦距,空洞茫然,仿佛沒有感情的玻璃珠子。所有人都不由得噤聲,目光定定地盯著秦羽瑤,等待那雙不帶有感情的色彩的眼睛,重新恢複神采。

可是令眾人失望的是,秦羽瑤睜開眼睛不過片刻,便又緩緩閉上了。隨後一動不動,再次陷入沉睡中,仿佛方才片刻的睜眼,隻不過是一瞬間的錯覺。

“瑤兒?”

“娘親?”

“夫人?”

眾人齊齊喚出聲來,每一個聲音都是極力的輕柔,然而這輕柔後麵卻是滿滿的擔憂與焦急。秦羽瑤卻再也沒有給予任何反應,就連手指都一動不動。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呼吸細微輕淺,脆弱得仿佛一陣風便能吹走。

屋子裏刹那間又變得寂靜無比,就連稍微粗重一些的呼吸聲都能聽到。

“出去。”宇文軒啞著嗓子,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壓抑的悲傷與沉怒:“全都出去。”

秀蘭等人的嘴唇動了動,都沒敢說什麼,擔憂又心疼地看了一眼床上的秦羽瑤,隨後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

寶兒還站在床前,也被宇文軒的目光給掃過,咬著嘴唇,拉著澄兒出去了。屋子裏又隻剩下兩個人。憔悴蒼白的宇文軒,與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秦羽瑤。

“瑤兒,瑤兒……”宇文軒握起搭在被子上的微涼小手,喃喃地道,“你究竟遭遇了什麼?給我線索好嗎?告訴我,是什麼讓你如此衰弱?”

他從未遇到過這種事,這種完全不在他的控製之中的事。

他請來了雍京城內的所有知名大夫,但是沒有一個人說出來有用的話。不是說秦羽瑤的身體沒有任何病症,便是幹脆說不知道。

沒有病症?那為何昏迷不醒?又為何屢屢七竅流血?必然是中了毒之故!

然而,千衣翻遍毒經,也沒有發現究竟是什麼奇毒。三日之中,秦羽瑤不曾醒來過一次。除卻能夠喂進去寥寥無幾的清水,便再也喂不進去其他食物。若是如此下去,即便秦羽瑤沒有任何病症,餓也要餓死了。

從第一日的焦急擔憂,到第二日的無措恐慌,再到第三日的隱隱絕望。宇文軒什麼事都做不下去,隻有守侯在秦羽瑤的身邊,才能讓他心中的不安與恐懼稍稍緩解。

然而隨著時間流逝,這些微少的緩解也不見了,心中的恐懼與絕望與日俱增。宇文軒幾乎派出手下所有能夠調動的勢力,來搜查可疑的人和線索。

坐在床邊,呆呆看著秦羽瑤蒼白而無力的臉頰,宇文軒心中一片空空。他不敢想,假如秦羽瑤醒不過來,會是何等情形。

忽然,秦羽瑤的身體劇烈震動一下,緊接著七竅之中再次流出血來。宇文軒的目光一緊,緊接著心中一痛,胸腔中幾乎被絕望所填滿。整個人仿佛被抽空力氣,僅僅是坐著都讓他用盡力氣。良久,才顫抖著手掏出手帕,去擦拭那些血跡:“瑤兒,瑤兒,你不能這麼折磨我。”

破碎的聲音從宇文軒的口中溢出,他顫抖的手僵硬地捏著帕子,一下一下,輕柔地擦去血跡。然而這一次,從秦羽瑤的七竅之中流出來的血跡,並未像曾經一樣很快便停下來。鮮紅的血液溢出不止,隨著秦羽瑤的身體輕微抽搐,流出更多。

宇文軒的眼睛頓時紅了:“千衣?千衣!”

隨著他的呼喚,門外很快閃進來一個人,但卻不是千衣,而是思羅。

思羅閃身躍進來後,站在床尾看向秦羽瑤,就看見刺目的紅色不停地從她的七竅中流出來。頓了頓,思羅說道:“師兄不在,主子有何吩咐?”

宇文軒怔了一下,才想起來千衣已經被他派出去了,府中僅僅留下思羅和幾隻雲鷹。

“無事,你下去吧。”宇文軒壓下失望,對思羅揮了揮手。

他方才心急之下,下意識地叫出千衣的名字,本是想尋問他究竟查出線索沒有。實際上,不必問,倘若有絲毫線索,下麵的人便會第一時間彙報上來。

思羅頓了頓,便退了下去。整個屋裏,重新寂靜下來,隻剩下宇文軒和秦羽瑤兩人。

終於,秦羽瑤的七竅之中不再流血。然而多日不曾進食,又失去許多血液,秦羽瑤的麵色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灰白。宇文軒低頭看著握在手裏的沾滿血跡的帕子,心頭升上濃濃的恐懼——再這樣下去,瑤兒會死的!

指尖一鬆,沾滿血跡的帕子掉落在地,宇文軒伸出左手,挽起袖子露出手腕。而後麵色一凝,並指凝氣,在腕上劃出一道傷口。

隨後,宇文軒站起身來,右手捏開秦羽瑤的下頜,將左手手腕舉在她的嘴邊,讓流出來的血液一滴滴落入她的口中。

鮮紅的血液順著宇文軒的手腕滑下,落入秦羽瑤的口中。昏迷中的秦羽瑤吞咽得十分被動,遠遠比不上血液流入的速度,很快便被血液湧滿了口腔,開始順著嘴角往外溢出來。

宇文軒抿緊嘴唇,眼神中透出一股不甘,掐著秦羽瑤下巴的手改為點向她喉嚨處的穴位。受到刺激的秦羽瑤,無意識地加快吞咽。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宇文軒看見秦羽瑤的右手又動了動,不禁眸中迸出喜悅:“瑤兒?你醒了嗎?”

他一邊盯著秦羽瑤的眼睛,一邊餘光注意秦羽瑤的手指。隻見秦羽瑤的食指微微劃動,動作雖然微弱,卻仍然能看出那是在寫字。宇文軒定睛看著,就連給手腕止血都忘記了。

秦羽瑤寫得很慢,每一個筆畫都十分吃力。寫完之後,便停住不動了。宇文軒將她寫的字連起來讀了一遍,方才升起的喜悅頓時消散一空,麵色有些變了。

不久,秦羽瑤的手指又動起來,一下一下,艱難地劃起筆劃。這一次寫下來的三個字,跟上次的一樣。寫完之後,便不動了。

“不!”等了良久,不見秦羽瑤有其他動作,宇文軒的麵色漸漸變了,神情透著一抹倉惶:“瑤兒?瑤兒?你不是那個意思,對不對?”

然而任宇文軒如何呼喚,如何推搡,秦羽瑤都不再回應。宇文軒渾身僵硬地坐在床邊,無聲念著秦羽瑤劃出來的三個字,心中的不詳愈來愈濃。

“對不起?對不起?……瑤兒,你為何要說‘對不起’?”

朦朧光暈的世界中,秦羽瑤捂著嘴,淚流滿麵:“對不起,阿軒。”

對不起,她不能回去。

不是不能回去,也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得不離開。望著銀鏡裏宇文軒的麵孔,秦羽瑤捂著嘴退後兩步,轉過身子,透過朦朧的視線看向銀鏡的對麵。

對麵的那頭,也有一麵鏡子。映出來的畫麵,是令她心神皆碎,肝膽俱裂的情景。

*

“顧子清,你還往哪裏跑?”空曠的街道上,滿是炸裂的碎磚塊、玻璃片,以及各種金屬殘骸。

在滿地狼藉中,一名長相清秀的男子狼狽地躺在地上,一身淺色休閑裝,本該襯得他斯文清秀,卻因為破碎不堪,露出一塊塊血跡斑斑的皮膚,而顯得孱弱可憐。

他喘著氣,對指著他腦袋的黑洞洞的槍口視而不見,竟然還能笑出來:“來啊,殺了我,為她報仇。”

拿槍指著他的人,是一名年輕女子。棕紅色的及腰長發,打著波浪大卷,明亮的大眼睛裏閃爍著濃濃的怒火,使她看起來驚人的美麗:“你以為我不敢?”說罷,便是手腕一移,將槍口轉到他的肩頭,扣動扳機。

“砰砰砰砰!”一連串的槍聲響起,顧子清的一條手臂頓被炸碎,軟成一灘爛泥。

容貌絕豔耀眼的女子,輕哼一聲,收回原本踩著他胸膛的腳。

“很好。慕小姐的槍法一直如此精準,方才的六顆子彈,每一顆都釘在我的骨頭中央。”遭遇重創,顧子清不僅沒有慘叫,反而仍舊維持著那個淡淡的,帶著譏嘲的笑容。

這一幕徹底惹火慕秋寒,她臉色一寒,舉起槍口對準顧子清的另一條手臂。下一刻,“砰砰砰砰”的槍聲響起,顧子清的另一條手臂也廢掉了。

慕秋寒勾著紅唇,涼薄地吐出一句:“顧先生,可還滿意?”

即便顧子清的忍耐力出眾,在接連碎掉兩條手臂的情形下,麵上的笑容也維持不住了。如瀑的汗水從他的肌膚上冒了出來,滲入傷口裏麵,帶來火辣辣的疼痛。然而這疼痛,比起碎掉手臂的疼痛,簡直不值一提。

而碎掉手臂的疼痛,比起這兩年無時無刻不在啃噬他的心的疼痛,又是不值一提。顧子清睜著已經有些模糊的眼睛,從喉嚨中溢出兩個字:“滿意。”

見到他終於有些屈服的樣子,慕秋寒終於覺著些許痛快了。慵懶地轉著手腕,使槍口對準顧子清身上,繞過了大動脈,有一下沒一下地扣動扳機。

一聲又一聲槍聲響起,顧子清的身上綻開一朵又一朵血花。子單的衝擊力使他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狼狽地抽搐著。疼痛令他失去了自傲的資本,此刻滿臉都是痛苦之色。

慕秋寒勾著唇角,上身微傾,語氣帶著濃濃的怨恨:“你殺了她,該死的你,居然殺了她!殺了她的那一天,你就該想到,會有這一日!”

顧子清滿頭大汗地仰躺在一片廢渣碎屑中,重傷讓他痛得意識都有些模糊了。越來越多的汗水從他的臉上滲出來,混合著泥土與血液,將他清秀的臉龐染得狼狽不堪。

然而他卻強擠出一絲猙獰的笑容,艱難地喘著氣,斷斷續續地道:“我是殺了她,可是那又怎麼樣?你要殺了我,為她報仇嗎?”

“想得美!”慕秋寒美豔照人的麵上浮上一絲寒意,“我不會殺你,我隻會折磨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話音落下,慕秋寒移動手腕,讓冰冷的槍口對準顧子清的一條小腿,“砰砰砰砰”打下一串子彈。

俯視著顧子清痛得抽搐的模樣,慕秋寒的眼中浮上一絲複仇的快意:“怎麼樣?痛不痛?要我給你打一針止痛劑嗎?”說著,左手一抖,手心出現一隻琥珀色的透明藥水。

顧子清吃力地半抬起頭,視線將慕秋寒打量一遍,僵硬地勾起唇角:“你還是留給自己吧。”

驕傲站立的女子,穿著一身緊身勁裝,傲人的身材使她看起來有如女戰神一般颯爽。然而身上卻開了多處口子,肩頭、腹部、大腿多處等都被血液浸染成了深色。在碎裂的布料綻開處,一片片翻卷的皮肉露了出來,猙獰可怖。

顧子清如此狡猾,為了追殺他,慕秋寒即便做了萬全準備,仍舊是負了不輕的傷。此刻,她仍舊能夠穩穩地站在這裏,一小部分是緣於她的倔強,更多的卻是心中對於複仇的執著。

聽到顧子清挑釁的話,慕秋寒毫不猶豫地又在他身上開了一個血洞:“你倒是很能忍?這樣都不能讓你昏死過去?哦,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該可憐你了!”

昏迷是身體對於外來的驟然傷害所作出的應激保護,可是顧子清受了這樣的傷,居然不能令他昏迷。慕秋寒看著顧子清蜷縮在地上,疼痛難忍的模樣,隻覺得痛快解氣。

她抬起畫著長長眼線的妖媚的大眼睛,往不遠處的一輛加長堅固的房車掃了一眼,妖媚的眸中再次燃起怒火:“你怎麼敢!你怎麼敢殺了她!”

憤怒的火焰,點燃了她心中的痛楚,舉起槍口對準腳下躺著的這個男人。白皙的手指扣動扳機,“砰砰砰砰”一陣響聲過後,顧子清的另一條腿也碎成了渣。

四肢皆碎,這一回顧子清再也沒能挺住,立刻暈過去了。

慕秋寒的紅唇輕輕勾出一個殘酷的弧度,從腰後取出一隻淺藍色的小瓶。動作熟練地拔開瓶蓋,彎下腰,抬起槍托狠狠敲開顧子清的下巴,而後將一小瓶獨家配置的清醒劑灌入他的口中。

不多久,顧子清醒了過來。

“還好嗎?”慕秋寒挑著優雅修長的眉頭,輕聲問道。

顧子清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血液的流失,讓他有些昏昏沉沉。即便如此,他也不會天真到認為慕秋寒是在關心他。

事已至此,顧子清一聲苦笑,喉嚨裏發出咯咯的囫圇聲音:“你還真是狠。”

“比不上你狠。”慕秋寒冷冷地道。

“我真是替你為難。”顧子清努力咽下口中的鮮血,使聲音保持順暢,艱難地說道:“你舍不得殺我,因為你要折磨我。可是你不殺我,我必然會逃脫,就如同之前的兩次那樣。而如果下次你抓不到我,我逍遙法外,享盡樂趣,你覺得你對得住她嗎?”

顧子清的一言一語,都在誘導慕秋寒下一個決定——馬上殺了他。

這個誘導並不高明,慕秋寒很輕鬆就能聽出來。然而,她卻咬牙切齒地瞪著地上這個可惡的男人:“你以為我還會放你走?叫你享受一絲人間樂趣?”

顧子清隻是笑,那張混合了鮮血、泥土與汗水的臉上,再也看不清原貌,更加顯得可怖。

慕秋寒咬緊牙關,妖豔的大眼睛裏迸出濃烈的怒火,白皙的手指緊緊握著槍,一下又一下咽著唾沫:“既然你想死,我成全你。”

慕秋寒抬起手,使槍口對準顧子清的胸膛。她本來不想叫他死得這麼便宜,可是……目光閃了閃,隨即變得冷硬,慕秋寒扣動扳機,頓時隻聽“砰砰砰砰”一陣連續槍聲,顧子清的胸膛被打個稀爛。

四肢皆碎,甚至連形狀也不辨。胸膛被打成篩子,心髒早已破碎成抹布。這樣的傷勢,便是大羅神仙也無生還之理。

隨著槍聲落定,顧子清的身體也停止抽搐。被泥土與血液染得看不清本來麵目的臉上,細長的眼睛半合。薄薄的嘴唇卻微微勾起,仿佛含著一絲笑容,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恨之入骨的仇敵就這樣死了,慕秋寒的心中其實並無快感。他就是死上一千回,一萬回,阿瑤也回不來了。

忽然,慕秋寒的身子晃了一晃,隨即又站定。她單膝跪下,伸手探上顧子清的頸側動脈,隻察覺到一片平靜。

他死了。慕秋寒無比確信,他是真的死了。然而,她卻一直摸著他的頸側,直到他的身軀變涼,變硬。

“便宜你了!”慕秋寒剛要站起,卻覺身體又是一顫,連忙伸手支在地上。然而卻沒有支撐住,軟軟倒了下去。

“嗒!”冰冷的槍掉落在地,慕秋寒的手指動了動,卻再沒有力氣把它撿起來。

一頭長發淩亂地鋪在地上,修長窈窕的身軀以一種扭曲的姿勢躺在地上,慕秋寒妖媚的大眼睛輕輕眨動,卻再也沒了耀眼之彩,而是漸漸變得茫然與空洞起來。

*

不久之前,秦羽瑤半個身子探入銀鏡,即將回歸之時,不經意間回頭一瞥,便看到這—幕,頓時駭得肝膽俱裂!她最好的朋友,慕秋寒為了替她報仇,竟然以命作餌,身負重傷,瀕臨死亡!

看到這一幕,秦羽瑤連忙從銀鏡中脫身出來,跑到對麵的銀鏡前,對著裏麵大喊道:“秋寒!站起來!清醒一點!”

銀鏡裏麵,慕秋寒的腦袋似乎轉動了一個細微的角度,眼神中清醒了片刻。

“秋寒!掏出你左邊腰側的藥!秋寒!”隻見慕秋寒有反應,秦羽瑤更加大聲地叫喊道。

然而這一回,慕秋寒卻不為所動。也許是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也許是沒有力氣了。

秦羽瑤看著血液從她的傷口裏流出來,打濕了她棕紅色的燙成波浪大卷的長發,染紅了地麵,恨不能馬上穿過銀鏡。

然而,秦羽瑤卻有一絲猶豫。穿過銀鏡後,她能否救起慕秋寒?

與另一邊不同,另一邊的秦氏身體好好的,她隻要穿過銀鏡,便能複活。可是,當時的秦羽瑤已經死在顧子清的槍下,過去那麼久,屍體早該腐化了才對。

沒有承載靈魂的軀體,她該如何複活?

一邊是確切的複活,與愛人、兒子生活在一起。一邊是希望飄渺,也許將麵臨魂飛魄散。秦羽瑤站在兩麵銀鏡中間,視線轉過來又移過去。一邊是宇文軒不要命地往她口中滴血,朋友們為她傷心痛苦;一邊是慕秋寒身負重傷,麵臨死亡。

兩邊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該如何選擇?秦羽瑤隻恨自己分身乏術,不能變成兩個。

掙紮和猶豫撕扯著秦羽瑤的心,終於還是做出決定。

倘若她死了,宇文軒會傷心、難過,卻不會死。他還有大仇未報,寶兒還沒有長大,他還要照顧寶兒。而寶兒的年紀還小,失去母親的傷痛總會平複的。至於其他人,他們會記得她,在心中緬懷她,卻不會為此影響日後的生活。

可是,如果她不去管慕秋寒,慕秋寒卻會死掉。那個傻姑娘,她根本是一心求死。

做出決定後,秦羽瑤不禁淚流滿麵。她舍不得宇文軒,舍不得寶兒,舍不得那邊的一切。可是,慕秋寒是她的好朋友,慕秋寒能夠為她做到這樣,難道她就能眼睜睜看著她死?

一隻手捂住嘴巴,秦羽瑤來到映出宇文軒麵孔的銀鏡旁邊,伸出一隻胳膊探進去,努力動了動手指,對他寫道:“對不起。”

對不起,不能陪你走下去。

這是秦羽瑤對宇文軒的虧欠。可是,她卻不能不如此。

隨後,秦羽瑤從銀鏡裏麵看到,宇文軒瘋狂地往她口中滴血。寶兒趴在床邊嗚嗚地哭著,大顆大顆晶瑩的淚水順著他稚嫩的腮邊流淌下來,烏黑的大眼睛裏滿是傷心。

還有三秀,還有香椿,還有陳嫂和魏嫂。秦羽瑤貪戀地從這一張張麵孔上掃過,最後狠了狠心,咬牙轉身,頭也不回地邁開腳步,飛奔撲進那麵通往現代的鏡子裏。

*

秦羽瑤的身體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無意識的吞咽也停了下來。鮮紅的血液含在她的口中,開始一絲絲流淌出來。

宇文軒呆呆坐著,顫抖著伸出手,撫上秦羽瑤的臉龐。

冰冷,僵硬。

宇文軒的眼睛霎時紅了,他的手指滑落下來,落在秦羽瑤的頸側,但覺一片寂靜。那原應有的溫熱、細膩、跳動,一絲也沒有了。

她,死了。

就在他的麵前,無聲地訣別。甚至,她都不曾再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對他笑一笑。

這個認知讓宇文軒瞬間發狂大叫:“不!”

一聲嘶啞絕望的大叫,驚動了外麵守候的人群,思羅身形利落,瞬間躍了進來。三秀緊隨其後,也跟了進來。待看見房內的一幕,所有人都不由得驚呆了。

“主子?”思羅第一時間發現宇文軒手上的傷口,連忙衝過去為他包紮。

誰知卻被宇文軒推開,隻見宇文軒緊緊抿著嘴唇,大力掰開秦羽瑤的嘴巴,劃破的左手腕懸空在秦羽瑤被迫張開的嘴巴上方,擠出血液往她的口中滴去。

“主子,停下來!”思羅素來麵無表情的臉龐,此刻也爬上一絲驚恐,他匆忙看了一眼秦羽瑤,大喊道:“主子,她已經死了,您這樣是白白浪費!”

思羅抬手試著阻止宇文軒,然而除卻得到宇文軒狠狠的一個目光之外,便再沒收到別的回應。

“什麼?夫人竟……”三秀等人全都不可置信地抬眼盯著思羅,待看見他並無否認,不由得全都大叫起來:“不!這不可能!”一齊擁了上來,要檢查秦羽瑤的情況。

然而,待看見床頭的一幕,又不由得全都刹住腳,目光呆滯地看過去。

隻見宇文軒緊緊抿著嘴唇,那本來就薄的嘴唇,被他抿得毫無血色。而原本略顯蒼白的臉孔,不知是否因為失血的關係,而變得更加蒼白。他的眼神透著一股狂怒,手腕懸在秦羽瑤的嘴巴上方,拚命把血液往秦羽瑤的口中滴去。

已經失去生機,渾身變得冰冷的秦羽瑤,根本咽不下去。一絲絲的血液順著她的嘴角,從臉頰一側滑落下來,滴在被單上,很快染紅了一小片。宇文軒仿佛看不見,隻是拚命擠出血液,往秦羽瑤的口中滴去。

幾人全都看呆了,胸中不約而同升起一股異樣的難受,仿佛是氣憤秦羽瑤死後還要被如此折騰,又仿佛是為宇文軒的癡情而感到悲傷。

忽然間,一道光影掠過,隨著幾個聲響,待眾人再回過神時,便見宇文軒渾身僵硬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對身前的灰色身影怒目而視。

“主子,請保重身體。”粗啞的聲音,由灰色身影發出來。

千衣回來了。

千衣回來後,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如此驚人的情形。回過神後,第一件事便是點中宇文軒的穴位,讓他冷靜下來。而後,扭過身子看向躺在床上,引起這一切的那名女子。

隻見她柔媚的麵孔上,此刻灰白一片,便連平日裏的三分顏色都不再了。那雙仿佛看透世情,卻永遠保持清亮的黑眸,則緊緊閉著,令那張柔媚的臉龐最後一份動人都斂沒了。

千衣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包裹在銀灰色衣物下麵的麵色沉凝,閃身移至床邊,伸手搭上秦羽瑤的手腕。指尖一片冰冷,寂靜。

傷重之人容易有假死狀態,故此千衣並不曾慌張,又去檢查秦羽瑤的眼皮。瞳孔已經擴散,這讓千衣的心中一沉,隨即雙手按住秦羽瑤的胸口,開始強力按壓起來。

心髒複蘇術,有很大一部分幾率令假死狀態的人再次醒來。

隨著千衣的動作,屋中所有人都迫切而又期待地看過去,人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千衣的身上。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暗衛,他比思羅更厲害,他一定能救活夫人的!

然而,千衣大力按壓了一陣,卻發現所做所為皆是徒勞。身下的人不曾有半絲活過來的表現,她的身軀依舊僵冷。或許是他來得太遲了。這一刻,千衣的心頭湧上一絲淡淡的悵然。

快一年了,自從主子注意到這個女人,生活便有了幾乎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變得溫柔了,會笑了,素來冷酷的手段,偶爾也會走一走柔化的道路。為什麼,才過去不到一年,上天便要收走這個女人?為什麼不能給他們一輩子的時間?

這一刻,多年不曾波動的心緒,如潮水一般湧上來。就如同,師父死在他麵前的那個夜晚。

“她死了。”千衣垂眼,收回手,聲音既不是本真的童稚,亦非刻意做出來的沙啞,而是一片空靈冷寂,仿佛巨大冰塊被敲斷的聲音。

思羅最先反應過來,素來僵冷的麵龐,一絲絲的難過變得濃稠起來,最終演變成深重的痛苦。

他和千衣不一樣,最開始主子便讓他來保護秦羽瑤。他是眼看著秦羽瑤從一名小農婦,一步一個腳印,成長到這一步的。

她心靈手巧,做出來的飯菜總是出人意料的美味。他原本不甘侍奉的心,漸漸就被籠絡了過去。

記得顧青臣來挑釁,誘使她隨他回京並貪婪奪取小白時,她是如何犀利又潑辣回擊。

記得她用每頓早餐兩隻雞蛋的行為,隱蔽機巧地從他嘴裏套話,敏銳探出宇文軒的身份。

記得她和宇文軒初見的晚上,他心向宇文軒而得罪了她,她氣呼呼地瞪著他,逼他用一身絕學拍碎蚌肉。

一幕一幕,仍舊清晰在目。

然而,那個坦然從容、氣度優雅的女子,卻成了床上這具臉色灰白、死氣沉沉的屍體。

思羅的眼前又浮現出,明秀莊的比賽場上,秦羽瑤兩眼亮晶晶的模樣,那是她一直以來的奮鬥目標,他僅僅是看著,便覺血液在發熱。

而今,不過幾日的工夫,那個一往無前的,為了夢想而奮鬥的女子,再也不會發出一絲聲音,再也不會鼓勵、逗弄任何一個朋友。

寶兒趴在床邊,早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讓每個人都心酸不已。而這時,外頭又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隨著“砰”的一聲,那是身體撞在門板上,不得不刹住腳的聲音。眾人回身望去,便見宇文婉兒倚著門板,咬著嘴唇,滿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床上。直直看了良久,才終於邁動腳步,一步一步朝床邊走過來。每走一步,因為奔跑過急而泛紅的雙頰,便減少一分血色。

來到床前時,宇文婉兒的麵色已然慘白。她顫抖地伸出手,指尖觸到秦羽瑤的麵頰,頓時渾身一震,整個人軟軟向後倒去。

任飛燁跟隨在後,及時抱住她的腰。此刻,亦是滿麵憤怒。

這些人裏麵,屬任飛燁認識秦羽瑤最久,兩人乃是知心相交,君子淡如水。秦羽瑤讚賞任飛燁的人品,任飛燁更是感激秦羽瑤的撮合,尤其秦羽瑤在奪冠之後向皇上許的願望,更叫他和宇文婉兒都感激無比。

可是,就是這麼好的人,卻死得如此淒慘。

宇文婉兒緊咬嘴唇,瞪大眼睛看著秦羽瑤,像要把這一幕死死地刻在心裏。她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來:“阿瑤,你不會白死的,我一定要為你報仇!”

滿室哀寂,刹那間化作波濤暗湧的憤怒。

秦羽瑤的死亡,並未瞞住任何人。就在秦羽瑤昏迷的第一日,宇文軒與千衣皆探測不出究竟是何原因,便入宮請了老禦醫為她診治。

及至後來,秦羽瑤昏迷的原因始終找不出來,宇文軒幾乎是請動了京中所有的大夫。故此,上至皇族百官,下至尋常百姓,皆得知了秦羽瑤病重的消息。

真正引起軒然大波,是在秦羽瑤死後。

因為四國來朝,製衣大比之事,秦羽瑤被許多人記住。而明秀莊的賽事,則讓她徹底出了名。那日秦羽瑤在書局中昏倒,便落入了許多人眼中。不止一個人看到,她身上沾染了血跡。故此,秦夫人病重的消息開始廣為傳播開來。

秦太傅這幾日恰心情好,四處訪友,言語之間多有對秦羽瑤的誇讚與驕傲。誰知,卻被告知秦羽瑤病重。他打心底不信,卻又聽傳聞有鼻子有眼,便帶著一絲疑慮去了軒王府。

宇文軒惱恨有人對秦羽瑤下手,更惱恨自己沒有及時防禦,害得秦羽瑤昏迷不醒。便加大防禦,使整個軒王府如同鐵桶一般,連隻鳥兒都飛不過去。整個府中,也隻有寶兒能見一見秦羽瑤的麵,三秀等人全都見不著,更別提外人了。

擔憂女兒的秦太傅吃了個閉門羹,心中著惱不已。然而更多的卻是擔憂,莫非秦羽瑤果然如傳聞一般病倒了?偏他年紀大了,闖不進去,又兼之身為臣子,不敢觸怒宇文軒。思來想去,便找到曾經為秦羽瑤診治的老禦醫們,打聽秦羽瑤的情況。

這一打聽不要緊,好懸沒給秦太傅嚇死。他已是這般年紀,對官場上的話極為敏銳,老禦醫的推說之詞他根本不信,唯一聽出來的隻有一個意思——秦羽瑤沒救了!

否則,這麼些禦醫們為何無從下手?要知道,以秦羽瑤如今的身份,假如治好了她,便是有恩於軒王府,誰不想得這麼個恩情?再者,以秦羽瑤的名頭,假如治好了她,便相當於揚名天下,誰不想流芳千古?

況且,禦醫們互相也是有好勝攀比之心的,都想在同行麵前表現出對疑難雜症的擅長。既得了軒王府的感激,又能夠揚名天下,還能在皇上麵前出了頭,如此好事誰不想?

偏偏就沒有一個人想!秦太傅的眼睛瞧得清楚,他們全都避之不及!如此一來,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全都治不好,怕砸了名聲!

一時間,秦太傅氣急攻心,險些暈死過去。待回過神後,則是悲從中來,老淚縱橫。他就這麼一個嫡親的閨女,自幼命運多舛,如今年紀輕輕又要喪命,她怎麼就這麼命苦?

秦太傅打聽完消息,連家都沒回,就來到軒王府的門外,跟宇文軒耗起來了。不論秦羽瑤有救沒救,他都要在旁邊照顧她,盡他作為父親的責任。

朝廷重臣,泰山老嶽父,就這麼在大門前耗上了,難看不難看?宇文軒氣得不行,便索性放他進來,但卻不叫他見秦羽瑤,隻叫他等在客院中。饒是秦太傅再鬧,總歸鬧不去外頭,宇文軒便不管了。

等到秦羽瑤魂魄離體,身軀變得冰冷僵硬,月華苑中便是哭聲一片。這哭聲傳到秦太傅的耳中,猶如晴天悶雷,使他久久不能動彈。待到回過神後,便拚了命地往外闖。

下人們自然也聽到哭聲,料想著秦太傅乃是王妃的親生父親,不讓見最後一麵不大好吧?便放他出去了。

然而,秦太傅到的時候,畢竟晚了。隻見到秦羽瑤的屍體,蒼白灰暗地躺在床上,被單上、衣服上、脖子上,全都是幹涸的血跡。

“你殺了我女兒?”秦太傅登時紅了眼,撲上去要把坐在椅子上呆呆無神的宇文軒掐死。

宇文軒一早被千衣點了穴道,動彈不得,聞言隻是漠然看了秦太傅一眼,半絲反應都沒。落在秦太傅的眼中,便是默認了,他頓時氣急,抄起手邊能夠到的東西便往宇文軒打去。

千衣和思羅自然護著他,很快秦太傅便將能扔的東西都扔幹淨了。他看著床上躺著的無聲無息的女兒,老淚縱橫,再看宇文軒漠然無覺的麵孔,更加恨起來:“你還我的女兒!”

沒有東西扔,秦太傅頓時想起曾經在戲台上看過的,農家老漢常常脫了鞋子揍兒子的事。他彎腰脫下一隻靴子,拎起靴筒,把鞋底朝宇文軒砸過去。

一時間,房裏東西亂飛。甚至有東西落到秦羽瑤的床上,這一幕讓宇文軒頓時回神,立時喝道:“住手!”

秦羽瑤死了,身為她的父親,秦太傅卻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麵。宇文軒自認為這件事做得不妥當,但是他絲毫不感到抱歉。秦羽瑤死了,他對秦太傅再也沒有尊敬的心思。他不顧筋脈,強行解了穴道,起身走到秦羽瑤床前,將落在床上的東西扔掉。

三秀等人便開始勸慰秦太傅,畢竟宇文軒對秦羽瑤如何,她們都是看在眼裏的。若說宇文軒殺了秦羽瑤,那絕不可能。

秦太傅心裏也知道,可是他不能接受女兒的死,以及自己都沒能見到最後一麵。

三秀隻得勸他道:“夫人這幾日一直昏迷著,不曾清醒過,王爺是怕您看了難過。”

宇文軒是不是怕他難過,秦太傅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的女兒受苦了,一時間放聲悲哭。

事畢,秦太傅自然是叫人把秦羽瑤的屍首收殮,運回太傅府上準備喪禮。宇文軒不同意,他根本沒想過要把秦羽瑤下葬。

別人不知道,宇文軒卻知道,秦羽瑤原本不是這裏的人,而是時空異客。他心中還抱有期望,興許秦羽瑤還會再回來呢?因而攆走秦太傅,攆走眾人,獨自一人呆在屋裏,給秦羽瑤擦拭身體,換了衣物,將她宛若常人對待。

而後,命人搜羅種種奇珍異寶,塗抹在身上的、含在口中的、點燃香薰的等等,隻求能夠保持秦羽瑤的身體不腐化。

這一行徑在眾人看來,宇文軒已經瘋了。秦太傅更是大怒,甚至上奏折給皇上,斥責宇文軒辱人屍首。看熱鬧的不嫌事大,路過軒王府門口時,便對著裏麵指指點點。宇文軒閉門謝客,任憑外麵傳得風言風語,隻是不予理會。

父親和丈夫為爭奪屍體而大打出手,這一則消息被傳得沸沸揚揚,幾乎無人不知道秦夫人的名頭。頂著這則風聲,三秀咬牙而上,遵從秦羽瑤的遺願,將秦記布坊開張起來。香椿雖然難過消沉,卻沒有離去,而是輔佐三秀,一心打理秦記布坊的事務。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間三個月過去了。

秦羽瑤奪得桂冠引起的風波,很快被秦羽瑤病重的信息壓下去,又飛快被秦羽瑤死亡的消息所替代。秦太傅與宇文軒為了她的屍首而引發爭執,宇文軒四處搜羅奇珍異寶儲存她的屍首,秦記布坊開張,等等目不暇接。

這三個月,是雍京城的百姓們所度過的最充實的一段日子。隨著歎息、惋惜、遺憾、緬懷、不舍、冷眼旁觀、坐看好戲等,一段又一段的風波消散,雍京城終於趨於平複。

秦太傅曆經喪女的悲痛,整個人猶如老了十幾歲,在跟宇文軒的爭執中失敗後,便徹底隱居後院,再不出麵。偶爾秦敏如回來,父女兩人在明珠苑中對飲,望著這個專門為秦羽瑤收拾出來,但是秦羽瑤卻沒有住過幾日的院子,那份悲痛便抑製不住地湧上來。

“她甚至還沒有出嫁!”秦太傅喝多了之後,便會流著老淚哆嗦著道,“我已經為她準備好了嫁妝,有我這些年積攢的珍本孤卷,有祖上傳下來的田產鋪子,有這麼大一匣子拇指大的珍珠……再有兩個月,這些都歸她了!”

秦敏如絲毫不嫉妒秦羽瑤的嫁妝比她豐厚,每每也是淚流滿麵:“姐姐真是命苦!不知究竟是何人,處心積慮害死姐姐?我詛咒他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

每每聽到這裏,秦太傅總是會頓住一下,而後不再言語,隻是流淚。秦敏如隻以為秦太傅懊悔自責尚未抓住凶手,便不再多言,偶爾勸慰他道:“爹爹不要自責,王爺一定會抓住凶手的!”

說著,便會往府中另一個方向投去氣憤的一瞥。

秦敏如不明白,自從秦羽瑤死後,秦太傅和她都悲傷不已,時常以淚洗麵。為何秦夫人反倒精神奕奕?似乎完全從秦輝死去的打擊中恢複過來,麵對秦羽瑤的死去,也隻是垂眼淡道:“各人自有各人命。”

每日澆澆花,看看書,做做女紅,偶爾出門爬個山。那小日子,別提多愜意,秦敏如就連做姑娘的時候都沒這樣自在過。難道秦夫人一點也不想知道,究竟是誰害死秦羽瑤的嗎?秦敏如常常氣憤地想。

就連一起參加明秀莊比賽的姐妹們,都掉了眼淚呢!秦敏如後來知道了,那時一起做模特兒的幾位姐妹,都是什麼人了。薛將軍府的少夫人,寧國公府的少夫人,大理寺卿家的小姐,等等都是極尊貴的人。

甚至,裏頭還有公主殿下!這些姐妹們,同秦羽瑤能有多麼深厚的情誼?隻怕她們連麵也沒有多見,但是卻悲傷得流下眼淚。而秦夫人,那副神情好似死去的不是她的女兒,而是毫無幹係的路人!

秦敏如固然忿忿,但是她同嫡母一向不親近,且如今也已經出嫁,回娘家的時候少,故而不願與秦夫人起齟齬,口中能不提起來就不提起來。

太傅府上是這般詭異的情形,丞相府中卻是雪盡春來。

秦羽瑤居然死了,這對蔣丞相等人而言,絲毫沒有什麼可值得大驚小怪的。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她這時候才死,已經叫蔣丞相等人十分稀奇了。除去眼中一釘,讓蔣丞相等人的心情好了許多,對待顧青臣時也和顏悅色了些許。

奇異的是,蔣明珠仿佛也終於從陰影中恢複過來,不再對顧青臣冷言冷語,慢慢又變得嬌嗔可人起來。顧青臣不是傻的,能夠跟嶽家重修於好,他自然求之不得。不論真心假意,總歸夫妻兩人漸漸回到之前的甜蜜生活。

皇宮中。

皇上對秦太傅表示過慰問之後,便派人去問宇文軒,可曾需要幫助?又試探問他,賜他幾個美人寬慰他傷痛的心?被拒絕後,也不糾纏。他時日無多,眼下精力都放在江山正統的傳承上麵。

皇後在風波消散之後,特意請李貴妃喝了一頓茶,期間兩人會心一笑,皆明白對方的意思。

“多謝皇後娘娘為婉兒出氣。”李貴妃感激地道,“今後婉兒必感念皇後娘娘的恩情。”

皇後微微一笑,說道:“這有什麼?那秦氏膽敢做主到皇家公主的身上了,如此……是便宜了她。”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才悠悠問道:“上回給你看的名單,你有什麼想法?”

“皇後娘娘挑的人選,自然都是人中才俊,婉兒能有皇後娘娘做主婚事,是她的福氣。”李貴妃極盡奉承地道。

皇後很喜歡她的識趣,略微點了點頭,又道:“我希望婉兒出嫁時,乃是一心一意。這件事,就由你這個母妃去說罷。”

李貴妃聽罷,神情怔了一怔,麵上浮起一絲為難。這半年以來,她和宇文婉兒愈發生疏了,常常見麵也是無話。而自從宇文婉兒做了驍騎營的都統,兩人更是連麵兒也見不到了,感情更加疏離。

“皇後娘娘,此事……”李貴妃想把這件事推到皇後身上,這樣日後宇文婉兒不願意,也可以把責任都推到皇後身上。可是,看著皇後娘娘銳利的眼神,李貴妃咬了咬牙,說道:“前些時候宮外送來消息,說婉兒同民間的一個商戶出身的小子,似乎有些來往。”

皇後挑了挑眉:“嗯?”

李貴妃掐著手心,鼓足勇氣,說道:“曾經有人看見他們牽著手。皇後娘娘,假使婉兒心中有了人,可如何是好?畢竟,畢竟那該死的秦氏,曾經讓皇上答應過,婚事由她自己做主。”

皇後聞言,眼中劃過一抹鄙夷,神情也有些冷了下來:“這件事還要我教你如何處置嗎?”

李貴妃身子一僵,眼神閃了閃,勉強笑道:“不敢討皇後娘娘厭煩。”掐了掐手心,有些恨皇後娘娘的狠毒。

這件事,真是再容易處理也不過了——宇文婉兒不是喜歡那小子嗎?隻消將那小子抓來,以此要挾宇文婉兒,宇文婉兒隻有服服帖帖嫁人一條路。最不濟,一刀殺了也沒什麼。

以李貴妃的心機,並非想不到這一點,她之所以求問皇後,隻不過是想讓皇後來做這個黑手。畢竟,李貴妃不想做得太絕,那畢竟是她的女兒,她知道宇文婉兒的脾氣。如果她真做了這樣的事,她們母女的情分算是完了。

可是,皇後可恨地不接手,非讓李貴妃自己做不可。李貴妃對此恨得咬牙切齒,回去後卻不得不吩咐下去,叫娘家人來料理此事。當然,少不了一頓叮嚀與囑咐。

又過了半個月,雍京城的形勢一改平靜,再次沸騰起來。

起因是有個香客迷了路,走到一座荒廟中,卻發現了一具女子屍首。那具女屍已經死去多日,身體已經腐爛不堪,幾乎辨不出形體。唯一能辨認出性別的因素,是她身上的裙裝,以及長長的頭發和女子專屬的佩飾。

香客嚇壞了,連忙報了官。官府派人收殮了女子屍骨,交由仵作檢驗。仵作斷定這名女子乃是失血過多而亡,並且生前曾經經曆挖心之苦。於是,官府派人封禁了那座荒廟,對其進行嚴密勘察。

掃淨地上的灰土之後,發現地麵上有大片幹涸的血跡,並且形成一種古怪的圖案,仿佛是一種失傳已久的古老的祭祀儀式。

但是現場並未留下太多線索,女子死亡之因,便成了一個謎。女子的屍首被放在停屍間,而後官府張貼布告讓人來領。眼下乃是盛世,又是治安良好的雍京城,故而家中有人口失蹤的並不多。很快,女子的身份便揭露出來了。

女子姓木,名叫木如眉。父親名叫木大山,是綠蔭閣木家放出去的仆人,曾經在青陽鎮上掌管綠蔭閣的分店。木大山去年亡故,木如眉便攜夫上京來。水性楊花,貪戀富貴的木如眉,在扒上綠蔭閣三公子木嵐山做靠山後,便琵琶別抱。

綠蔭閣因為破壞製衣大比,被罰下巨款銀兩,木嵐山更是入了大牢。在那之後,木如眉就失蹤了。沒有想到,居然死在了荒山破廟裏。

憑著良心來說,薛程仁並不想為木如眉下葬。那個女子,跋扈蠻橫,任性妄為,不講道理,又水性楊花,還給他戴綠帽子。薛程仁這輩子最厭惡、最厭恨的人,便是木如眉了。

然而,他雖然心裏無比惱恨,卻不得不承認,木家從前是有恩於他的。而且,人死如燈滅,什麼仇怨都該消弭無蹤了。不知道是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薛程仁便無法做到裝聾作啞,冷眼旁觀。因此,出麵領了木如眉的屍首,買了一口最便宜的棺材,把她葬了。

從此以後,薛程仁便與木家再無幹係。

然而,此事卻沒有完,隨著木如眉的身份曝光,一波巨大的風浪才剛剛開始。

首先,木如眉為何會出現在荒廟裏?為何被人放血又掏心?她的屍首被發現的時候,還有許多完整的值錢的首飾。由此可見,那人多半不是盜賊。

除此之外,破廟裏的巨大的詭異圖案,究竟是什麼東西?有人在做邪惡的事情?是什麼人做的?又為什麼要做?此事跟木如眉有何關聯?

沒過多久,第一波大浪便打了過來。那個由血液畫就的,巨大的詭異的圖案,的確是一種失傳已久的祭祀方式。需要仇恨的血液為力量,以生辰八字為引,奪取魂魄並送入魔鬼之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