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舊時燕歸來(1 / 2)

菜上齊了,大家碰了杯,各自開吃,一開始有點兒安靜,還是素素引起了話頭兒,“哎,你老公陸建偉什麼時候博士畢業?”“早著呢吧,他說怎麼也得六七年吧,慢慢兒熬。”“現在房子車子孩子票子穗子(學位帽)是一個都不能少啊,我們四姐妹裏,就數你‘五子登科’了!”素素誇人就像誇自己一樣不吝嗇,但聽上去並不讓人舒服。我訕訕地笑笑,心想,房子是租來的,車子是老爸讚助的,孩子正累手,票子總沒有,穗子有了也白有。扣扣坐在兒童餐椅上東張西望,小嘴巴無聲地翕動,好像看著一桌子的美味躍躍欲試。我把嘴裏的肉咽下去,又大大喝了一口排骨湯,心想,媽媽馬上給你“做”飯吃。素素的話飄進湯碗裏,讓我給咽下去了。“唉,美國人嫌讀博士太累,都讓給留學生去讀了。要說你們也真不容易,幸虧我們家方競讀了碩士畢業就‘上街’了,不然我可就慘了。”素素說得真心實意。“上街”指的是進華爾街,聽上去有點調侃,那種發自肺腑的慶幸還是掩蓋不了的。素素以F2身份出去,剛拿到綠卡不久,找了份教漢語的工作,收入一般,但美容院和健身房是一定要去的。她把她和方競的結婚照傳到我的QQ裏,我最喜歡的是教堂前的一張,一對新人放飛鴿子,一隻鴿子的翅膀恰好與教堂的尖頂形成120°的夾角,陽光就從扇形的夾角裏傾斜出來。新郎方競的眼睛小而亮,也像鴿子,看上去很純良。

錢佳舉著個大蝦,“你們都看《非誠勿擾》了嗎?好喜歡北海道那個小酒館裏的四個老太太,等我們老了,也開個‘四姐妹居’,天天吹拉彈唱,醉生夢死,以調戲年輕的酒客為樂,怎麼樣?”一桌人爆發出開心的大笑,連扣扣都張著沒牙的嘴笑了,這孩子就這樣,大人一笑她就跟著笑。錢佳還是當年那個開心果,唉,要是沒有她,大學生活該怎麼過啊。那時候我們常常拿她的名字取笑,叫她“錢夾子”,她把運夾克的拉鏈“刺啦”一拉,露出D罩杯的內衣,“看看,錢夾子裏沒有錢,隻有肉!”我們三個全部笑趴。

“四姐妹居什麼啊,那是電影編導虛構出來的,那就是北海道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酒館,叫濱子酒家,老板娘倒是個憨厚熱情的奧巴桑。現在電影一拍,老板娘把電影裏的四姐妹海報掛在店裏招徠生意,那地方可火了,中國人烏央烏央地跟那兒紮堆兒。我說錢佳,你老這麼色迷迷的,男生恐怕都嚇跑了,怎麼找男朋友啊?”我又想起錢佳躺在床上給我們講黃段子的事兒了。“嗨,不著急,一個人過多好,想去哪兒去哪兒,想幹嘛幹嘛。我準備過年的時候再去趟柬埔寨。”錢佳是個帥呆了酷畢了的背包族,當年就參加了學校的登山隊,經常曠課去徒步,背個帳篷一走就是半個月,回來以後一身的汗堿,都臭了。她是唯一不用化妝品的女生。大一的時候,冉素素就神秘兮兮地告訴我:“你猜,錢佳的老爸是誰?”我不喜歡她這副八卦婆的模樣,她卻得意地說:“我在輔導員辦公室幫忙,看到咱們班同學的檔案了,錢佳的老爸官最大,是教育部的一個副司長呢。我猜她不是考進來的。”我卻不信,即便有後門,我們這所屬於985、211工程的重點大學,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進得來的。後來事實證明,雖然錢佳經常曠課,她的成績還總是排在素素前麵。冉素素同學雖然不曠課,但課餘時間都混在學生會裏。她在那裏唯一的收獲,就是認識了經濟係高材生方競。

小萌一直低頭吃,間或笑眯眯地抬起頭來聽我們扯,一直不說話。這時候突然舉起杯子:“我敬姐妹們一杯!我下個月結婚,然後就去韓國了,下次見麵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小萌,你可太能保密了!什麼時候的事兒,我們一點都不知道,嫁的什麼人啊?靠譜嗎?”小萌像是做錯了什麼事兒:“嗯,就是我們公司的一個經理,韓國人,他叫樸炯奎,人挺好的。”“什麼,票囧虧?哈哈,小萌,你可不要嫁給一個囧到賠錢的男人啊!”錢佳又在打嚓,但這時候我們都沒笑,我的心裏湧上一股酸酸的難過,冉素素嫁給方競,感覺像看著他們長大的,早有心理準備,還挺欣慰的,可是小萌,從來就不覺得她會長大,會有男朋友,現在好像突然之間她就被一個陌生的不速之客搶走了,甚至是綁架了,綁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了,還不知何時相見……那種空洞洞的難過。我突然想到,是不是所有的媽媽在女兒出嫁的時候都有這種感覺呢?“小萌”,我不自覺地以媽媽的口吻憂慮起來,“你要是結婚了,是不是工作就辭掉了?你是咱們四個裏麵在職場混得最好的,你不覺得可惜嗎?而且,你看我,現在整天就圍著廚房和孩子轉,沒有成就感,沒有認同感,真的好無聊。我勸你還是考慮清楚。”小萌的語氣反而高興起來,“沒辦法啊,可盈,我就是愛上他了,他是個韓國人,既然愛他,就得愛他的韓國觀念,韓國習慣。”“矮油,那你是連大男子主義也都一塊兒愛了?”冉素素說話總有點兒文化沙文主義的氣息,誰讓她是自由民主博愛的美利堅合眾國公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