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6(1 / 1)

第二天他就匆匆回村,要找敬修,掏掏滿塞在胸中的憋悶鬱氣。可到了許家,人沒在。他父親說是到坡下王莊他姑家去了,姑家見正月較閑,表哥打算要蓋的兩間廈房就動工了,他去當小工,給表哥幫忙,說不準啥時候才能蓋好回來。他隻得朝知青院返回,還沒走到大門口,一顆硬土疙瘩子一下子落到左眼上,他本能地眼睛一閉,覺得眼眶疼痛。當他努力睜眼睛時,幾個打土疙瘩仗的小娃早嚇得跑遠了。他喊了兩聲:“過來!過來!”但誰也沒過來。他無可奈何地捂著眼睛,進入了知青院。心想:人沒運氣了喝水也塞牙縫!

這幾天裏,他沒有一天不盼望許敬修姑家建房完工,敬修早些回村來。

昨天上午,聽說敬修剛剛回來,下午收工後,王青山打算吃過晚飯,去找敬修,拉他坐在溝沿好好諞諞,卻看見夏如錦連鋤頭都沒往回放,就拉著青棗進了那個老式磚門樓,自己吐口悶氣的機會又被夏如錦抵掉了。他很氣憤地想:莎士比亞說得對:“戀愛中的女人是最愚蠢的。”夏如錦太沒神了。

蒙蒙雨越下越大,沒聽見生產隊敲響上工的鍾聲,也沒見隊長通知社員開會學習,這倒是王青山去找許敬修的好機會。可王青山現在並不那麼著急要去向他傾吐什麼,心中的悶氣已被軟綿綿的酥雨澆散了許多。

吃過了上午飯,雨比早上下得大了些。川子溝男社員有的在家睡覺,有的拾掇水擔,有的削鍁把把,或圪蹴到誰家門樓底下丟方下棋,串門說閑話。婦女們納個鞋底,補個衣裳,都覺得時間打得快些。

知青們卻有些無聊,男的打撲克賭個東道,女的當拉拉隊,看誰贏了來沾個光。王青山今日揭牌手氣很興,打牌技術也揮得很好,打百分他老是一對三的抗衡,總分集得很高,他覺得奇怪,今日個賭運咋恁好的。

夏如錦看了一會兒大夥打撲克,覺得索然無味,回到自己的宿舍窯裏,穿上膠靴,悄悄地溜出了知青院,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隨著踏泥踩水的膠靴帶到哪裏算哪裏。

誰知,一雙不爭氣的腳意想不到地把全身帶到了那個老式磚門樓前,一隻沒出息的手又推開了人家半掩的街門,隨著腳兒手兒的意誌進了許敬修的廈房,許敬修正靠著疊好的被子坐在炕上看書。

“看啥書呢?”許敬修眼沒離開書頁,隻把書略合了合,讓她看書皮。她掃了一眼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你沒看過?”許敬修說:“早看過了,今天翻了出來,隨便看一會打時間。”夏如錦說:“你倒會尋個打時間的辦法,可我在那個知青院覺得太無聊了,來這兒找本岔心煩的書看看。”說著就走到了許敬修那個簡陋的書架前,用手翻來刨去。

她一邊翻刨,嘴裏不停嘟囔:“《家》《春》《秋》《怎麼辦》《腐蝕》《複活》《紅樓夢》……都看過了,《茶花女》《靜靜的頓河》……是批過的毒草……”許敬修已看完了一段,把書一合笑著說:“毒草!也是我費盡心思藏下來的,不然早叫你焚了……”“說話別那麼刻薄好不好?不借算了,還這麼嗆人……”說著擰身向門口走去。

“耍麻迷兒嗎?走啥?”許敬修跳下了炕,站在腳底說。夏如錦又折身回到書架前說:“走!把你給饒了!別把人逗急了,看敢不敢把你這些書全部燒了!叫你娃哭都沒眼淚。”許敬修說:“怕了還不行?向革命造反派投降……”夏如錦咬了一下嘴唇:“嗯,我把你個……”然後伸手抽了一本《茶花女》夾在腋下說:“我不打擾了,省得你煩我!”又一次抬腳欲出門去,許敬修說:“不煩我我得煩你,最近有個事真把我給難住了,簡直無計可施。”就把許建田告訴他那些:姚鳳芹臨終如何說,他的想法,媚到底啥態度的話對夏如錦說了一遍,又說:“我找了媚幾次,幾次都難開口,建田一個勁追問,你能不能……”“要我當媒婆兒,我不幹。媚嘛,我也不敢對她說。”接著就把她和媚在溝底小河邊洗衣裳時的對話有加減取舍地說了遍,最後還說:“媚大呼小叫:許敬修的媳婦欺負人啦……”許敬修明知故問:“許敬修的媳婦到底是何方人氐?芳齡幾何?芳名為甚?……”夏如錦紅著笑臉說:“我不跟你說了,你滿嘴的蓮花落……給!我也不借你的書了,借本書要我付出恁多的口舌!”說著把拿書的手伸向了敬修。他伸手去接,如錦又縮手回來,許敬修伸手抓住了書輕輕一扽,如錦沒鬆手,竟然順勢身子朝前移動了,許敬修趕緊後退,被炕沿擋住了腿腳。上身倒在了炕沿兒,如錦不由自主的趴倒在敬修身上,臉將挨到臉上,敬修急忙把臉一扭。如錦的嘴唇一下碰到敬修的腮幫子上。如錦沒把嘴移開,不知不覺地出了“”的一聲脆響。敬修用力一推,如錦就勢起身,笑得臉紅得如充血的豬尿泡,說了聲:“討厭!接個書鼓恁大的勁?”拿著那本《茶花女》跑出了廈房,跑出了街門,才放慢了腳步,心還跳得嘡嘡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