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誤了你的生意?”
“你回來一趟容易嗎?咱們都土埋脖子的人了,還能見得上幾次麵?還能在一起呆多長時間?錢是賺得完的嗎?咱賺多是過日子,也不見得有多富;賺少還是過日子,也不見得有多窮。如果世上的一些事情現在都還看不穿想不透的話,那就真是糊塗一輩子了。”
“天狗,有你陪伴回村,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了。五十多年了,一些路徑,我恐怕都弄不清楚了。”
兩人說著,一同走出包廂。結了賬,又相互扶持著走上大街。胡詩禮住得很近,走不多遠就到了。他堅持著要送趙德炎回賓館,說他剛回國,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走錯路就麻煩了。
趙德炎不要他送,說是打個的,用不了幾分鍾就到了,快得很呢。
胡詩禮以他的經濟實力和慣常思維,十來分鍾的路程,根本沒想到去打的。聽趙德炎這麼一說,想想也是,就不再堅持送他,隻說明天早晨七點鍾去賓館找他就是了。
“就七點吧,”臨分手時,胡詩禮說道,“德炎哥,七點鍾我到賓館門口等你,咱們一同搭車去長途汽車站。現在的交通實在是太發達太方便了,走漢宜高速公路,中午就可趕到荊州市。咱們再轉兩回車,當天就可趕回楚莊呢。”
趙德炎的還鄉不僅在楚莊引起了轟動,還驚動了縣、鎮有關領導,縣委統戰部部長李銀江、鎮委書記劉克、鎮長王大成等一行也專程前來楚莊看望。
一連幾天,老屋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熱鬧,鄉親鄰裏、三親四友都趕了過來,為的是看一眼具有濃厚傳奇色彩的從海外歸來的美籍華人趙德炎。
第一天上午,趙德炎帶回的香煙、糖果就散發一空,隻得又派人到鎮上去買,用自行車馱回了鼓鼓囊囊的兩蛇皮袋子。
村裏的一大群孩子們,哪裏熱鬧,哪裏就有他們的身影。他們反正沒事,除了追趕打鬧外,就一直聚在在趙德炎的周圍,偷偷地看,小心地議論,好奇地問這問那。趙德炎興致很高,過不了多大一會,就抓出一把一把的糖果撒給他們,於是,就會出現一陣喧囂與哄搶。撒過幾次,趙德炎感到很吵人,幹脆挨個挨個地分發,每人一大把。得了糖的孩子們皆笑著高興地離去,一批新的孩子又跑來了。趙德炎很開心的,也就樂此不疲。
最有趣的是,他能從這些孩子們身上看出乃父乃祖的影子。問了好幾個,你的爺爺是不是某某?稚聲稚氣的回答總是印證了他的猜測。人類的延續、生命的基因真是一條生生不息的河流,就那麼無聲地流淌、永恒地流淌著,其堅韌與傳承就是一首每時每刻都轟響在宇宙間的宏大交響。
五十多年來,楚莊村變了,變化最大的是一棟棟瓦房新舍。過去,除錢耀祖等少數幾家富有者住著高亮大瓦房外,其餘的村民棲居的都是一間間歪歪倒倒、破破爛爛的稻草棚子。條件好點的,砌了土牆;而一般的,牆壁都是一根根的竹竿綁纏著一團團的稻草,再在外麵糊上一些稀稀的泥巴。屋頂蓋的,不是茅草就是稻草。一遇狂風大雨,屋裏就沒有一塊幹燥的地方,床上全是濕溻溻的,根本無法睡覺。若是遭到龍卷風的襲擊,住的棚子常會給全部卷飛、卷走,更是無處安身。現在好了,家家戶戶,基本上都蓋了高高大大、穩穩實實的紅磚紅瓦房。僅僅這點,就不簡單啦。
另一最大的變化,就是出現在麵前的,大多都是一些新的麵孔。過去的熟人,不老即死,難得見到幾個熟悉的了,這使得趙德炎心頭不時隱隱地生出無限的惆悵與失落。
然而,楚莊村似乎又是什麼也沒變。五十多年的光陰對個人來說,當然是漫漫長長的,可對曆經滄桑楚莊村來說,不過曆史長河中短暫的一瞬。就這麼一閃即逝的瞬間,在它身上並未留下太多太多的印痕,更不用說發生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趙德炎發現,楚莊的天沒變,依然是那麼高遠湛藍;山嶺沒變,還是那麼高大、連綿、蒼翠;堰塘、湖泊、河流未變,水流仍是那麼清澈,形狀、大小、寬窄依然如故;田野沒變,生長的還是過去的作物……就是那些牛啊、羊啊、狗啊、雞呀、鴨呀、豬呀,也還是五十年前離去的那副樣子呢。你瞧那隻公雞,它站在一個糞堆上刨食,一邊刨一邊叫著喚來了一群母雞前來抓吃;然後,他拍了拍翅膀,頭一昂,突然“喔喔喔”地高聲唱了起來;一個小孩蹲在地上拉了一癱稀屎,很快地,一隻花狗搖頭尾巴跑來伸出鮮紅的舌頭,三下五除二就將它舔得一幹二淨了……這一切的一切,與五十多年前又有什麼區別呢?半點都沒有呢,就連雞們撅著屁股拉屎的方式也是一模一樣的,它們不管三七二十一,走到哪拉到哪,什麼顧忌也沒有,常常是拉得這裏一堆,那裏一團,有稀有幹,點點滴滴的,從堂屋到稻場,散布得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