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1 / 2)

想著想著,趙德炎抑製不住心底的悲痛,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他掏出手帕揩揩眼角,又輕輕地擤了擤發酸的鼻子。

“弟弟,你放心吧,我會回來的,我一定要回來的——”這拉長的臨別叫聲在他胸腔撕肝裂肺地轟響了五十多個漫長春秋,至今仍在持續不斷。

他感到這聲音已溢出機艙,象波浪般湧動著漫向遙遠的天際,漫向整個宇宙。

他的身子在這湧動的聲浪中翻滾飄零。

飄零?是的,這五十多年來,他趙德炎就象一顆沒有根基的浮萍,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從上到下,四處飄零。飄啊飄,他隨著潰敗的國民黨軍隊從大陸飄到台灣;後來卷入一場派係之爭,又不得不倉皇出逃,從孤島台灣飄越太平洋,飄到了美利堅合眾國。

此刻,他仍在飄零。

波音777就象一艘帆船,在漫卷的雲海中飄蕩。

茫茫人海,浩瀚宇宙,而置身其中的個人,實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得根本無法把握自己的一切,隻有聽憑命運的安排與播弄,忽東忽西地飄來飄去。

昨天晚上,他還坐在自己家中,苦心積慮地籌劃,尋找難得的人生機遇。直到臨睡前,他都沒有想到今天的旅行。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了他,這才決定了他的又一次飄零。

他要飄向歐羅巴,那裏,有一樁生意正等著他去談判。他象一台榨油機般一點一滴地擠壓、激發著體內的生命潛能,將它們凝聚在一起。他要以風燭殘年的幹枯生命,進行一番有力的搏擊,實現心中潛藏了五十多年的永恒夢想。

人老夢多,可他的夢想就隻有一個,夢中出現得最多的也就是故鄉楚莊,他忘不了五十年前與弟弟分手時那拉長的允諾。

可以想見得到,弟弟該是多麼地盼望他早日回到故鄉啊,也許,他已將這些年的盼望化成了失望;也許,故鄉人早就認為他飄零在外,身死它鄉了。

可是,他沒有死!他的命大得很,一次又一次地躲過了死神的血盆大口。他要好好地活下去,一定要活著回到故鄉——回到那埋藏著青銅瑰寶的雞母山,回到生他養他的楚莊。那些青銅巨寶,就象一塊無形的磁鐵,牢牢地誘惑、吸附著他的身子。他雖然從未見到洞中深藏著的那些碩大無朋的青銅九鼎,但隻要想到它們,他的心中,就會彌漫著一股穩固與依賴的氤氳。

可是,他不能如此平平淡淡地回去,不說轟轟烈烈,起碼也要做到光宗耀祖、衣錦還鄉才象話!

在大陸,軍旅倥傯,飄忽不定,今天活著也許明日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他沒有與弟弟聯係;在台灣,信函無從寄達故鄉,他也不敢往家裏寫信,害怕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在美國,中美兩國一直鬧對立,通信很困難。他隻能通過宣傳媒介零星地、抽象地了解一點有關大陸的信息,卻不知道故鄉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也不知弟弟都在幹些什麼。他無法聯係,無從知道,除了等待外,別無它法。

好不容易盼到了大陸八十年代的改革開放,中美關係改善,他趙德炎五十多歲,正當壯年。況且,他在美國已經真正立足了。剛開始,他從社會的最底層幹起,給別人端盤子、洗碗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將賺來的美元一點一滴地積攢起來,入股加盟了一家公司。後來,他獨立出來,自己弄了一個公司,慢慢地、慢慢地發展,生意越做越紅火,賺了不少的錢。剛剛開放那陣子,不少美國華僑紛紛回大陸旅遊觀光、探親訪友,或是捐款捐物、投資辦廠。眼見得幾十年來回鄉的夢想就要成為現實,趙德炎那個高興勁兒呀,真正沒法說。他心裏想著的就是光宗耀祖、衣錦還鄉,他想給故鄉捐上一筆款子,還想在縣裏投資辦一、兩家工廠,為家鄉紅紅火火的經濟建設盡點綿薄之力。正當他準備與家鄉聯係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變突然從天而降,弄得他差點傾家蕩產、家破人亡……

突然,機內的廣播打斷了趙德炎的思緒,播音員用英語、法語、德語等三種語言告訴大家,前方出現了一股強烈的氣流,希望乘客係好安全帶,不要驚慌,更不要到處走動,要與機組人員密切配合,安全抵達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