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訓武聞言,馬上道:“那可太好了,咱們約定一個時間吧,哪天擬好了,我再跟你打電話聯係。”
趙訓文說:“你就不必專門跑到鎮上來跟我打電話了,一些事,電話裏頭也說不清楚。這樣吧,我寫好後保證在一周之內快件掛號寄出,你隻需注意查收就是了。”
“行,那我就等著你的快信吧!”
趙訓文道:“老二,你這個電話打得夠長的了,你的電話費就不必說了,我這一碗飯也吃冷了。”
“行,那就這樣吧。”趙訓武正準備壓下電話,又想起了什麼似地說,“哎,老哥,還一件事忘了告訴你。”
“什麼要緊事?”
“你道是哪兩個捉了父親的奸?原來他們兩人就在錢先明這回請來的幾個打手裏頭,他們的諢名一個叫胖老大,一個叫瘦老六。跟咱們猜測的完全一樣,他們倆早就被錢先明買通了,一直在暗中監視著老頭子的一舉一動呢。”
趙訓文問:“你是怎麼弄清的?”
“這回他們受雇打人,給關到派出所拘留。我到派出所打通了一點關係,一審幾問,就把這事兒給審出來了。哥,你看看,這錢先明可真不是個東西,什麼卑鄙手段都使得出來。”
趙訓文聽後,對錢先明的小人做法也氣得不行,但他還是忍著,在電話裏淡淡地說道:“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多說了,你現在的身份變了,眼光要放遠一點,胸懷也得開闊一點才行。對付小人,可不能用小人手段喲!”
“我知道。”
“那行,今天就談到這裏吧。”
“哥,再見。”
“再見,代我向父親和妹妹問好!”
趙訓文聽得對方傳來“啪”地一聲響,可他仍拿著個話筒,愣愣地出神,腦裏浮出二弟訓武壓下電話,掏錢付款,轉身離去的生動情景……
趙訓文機械般地上課下課、吃喝拉撒,在習慣性的生活軌道上不知不覺地過了兩天。
他的身雖然置身武漢、置身大學校園,但一顆心,卻早已飛回楚莊,在故鄉上空來來回回地巡行遊弋。
他想使自己盡量變得冷靜一些,以一顆平常心、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與目光來打量、審視楚莊。但是,他怎麼也做不到這一點,常常身不由己地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拉拽著,將他扯向楚莊的地麵。是的,他身下的土地就是一塊巨大的磁鐵,有著一種強烈的親和力吸引著他的心智與靈魂。他無法旁觀,無法冷靜,無法超脫。但他仍做著最大的努力,強迫自己向著冷靜、超脫、客觀的方向前行,盡可能地做到這一點。
趙訓文首先不得不麵臨這麼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那就是父親趙德厚以建國四十多年來的漫漫時光,塑造了楚莊村今日的形象。真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故鄉發展至今的一切功過是非,都得由他承擔。可是,這些年來他扮演的主要身份與角色,並不是一個自然的男人與親情的父親,而是楚莊村黨支部書記,這就決定了他的行為動作,必須以政治、社會、時代來衡量、壓倒一切。以此而言,楚莊村的曆史發展與今日形象的定位,完全由四十多年來的社會環境、時代背景、政治因素決定著,並非任何個人所能阻止、改變的。也就是說,不論楚莊村的支部書記、帶頭人是誰,都無法避免運動的衝擊、政策的影響、時代的改造、曆史的塑造。個人的力量,在此顯得非常渺小,乃至微不足道。
然而,不管怎麼說,這些年來,父親在楚莊村擁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力,他的性格、情感、道德、人格、愛好等等一切的一切,又無時無刻不在影響、改造著楚莊村這塊土地。
因此,從某個角度而言,父親應該對楚莊的曆史與今天的形象負責,他不能逃避,也無法逃避。
就楚莊來說,四十多年來,它有過進步與發展,有過曲折與坎坷,有過失誤與迷惘,有過倒退與探索……父親個人的生命曆程,也就是楚莊村風風雨雨的縮影。不管怎麼說,這些年來,楚莊在舞台上演出的應屬曆史正劇;而父親,卻在扮演著一個地地道道的悲劇角色。楚莊永遠年輕,它深厚的文化積澱與曆史經驗猶如一隻羅盤,不斷地校正著前進的方向,不斷地靠近、駛向正確的航道;可是父親呢?他生命的青春與美麗已在風風雨雨的歲月中消失殆盡,他所麵對的將是風燭殘年與孤寂的黃昏以及暮年的衰老,一切的一切,都已離他遠去,他隻能是一片秋空中飄轉的枯葉絕望地尋找自己的最後歸宿——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