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錢先明飲了一點酒,喝得既不多也不少,頗為適度,心情也就正處於那種屬於良好的最佳狀態之中。
酒是在一戶名叫水狗的農民家裏喝的。水狗跟他年齡相仿,小時候是村裏有名的搗蛋鬼,在錢先明的印象中,也曾受過他的多次欺侮。那時候,錢先明不僅不能還手反擊,還得忍氣吞聲,違心地巴結籠絡他,違心地弄點好吃的或是好玩的東西進貢,希望水狗對他這個地主狗崽子能夠網開一麵。
唉,過去的那種屈辱,真叫人回想不得呀。
後來,大家都慢慢地長大了。不知怎麼回事,也不知在什麼時候,調皮搗蛋的水狗眨眼間變成了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他不知道玩耍,不走家串戶,不抽煙喝酒,不打牌賭博,隻曉得摸泥巴坨子埋頭種田,一天到晚忙個不休。他不言不語,話也少說,隻會露出紅紅的牙床,憨憨地笑。
就是這麼一個厚道的水狗,沒想到他還頗有幾分心計,主動找到錢支書的頭上,套近乎拉關係。
水狗見到他,一雙手不知往哪兒放,來回搓動著不住地叫他錢支書。錢先明瞧著他這惶恐、傻乎的樣子,心頭自然湧動
著一種得意和滿足。他問他有什麼事沒,水狗就說沒麼事。沒麼事那我可要走了忙別的事去了,錢先明說著提腳就要從他麵前離開。沒想到水狗就急了,說是有一點事兒找他幫忙。錢先明就再問是件什麼事,水狗這才不好意思地表達了他的來意,說是殺了一隻老母雞,備了一點薄酒,想請錢支書前去賞光。
這樣的忙當然幫得,於是,錢先明幾乎沒有半點猶豫,跟在水狗的屁股後頭就去了。
水狗雖然沒麼大的路子,但他勤扒苦做、省吃儉用、積積攢攢的也修了一層樓房。房子剛剛起了一層,因為錢還不夠,就停工了。但規劃是三層樓的格局,他的想法是,有了錢就修第二層,再有錢了就修第三層,三層蓋完了就搞裝修,象城裏又高又大的樓房那樣,鑲馬賽克、安藍玻璃、貼上瓷磚,搞個富麗堂皇,也來品品城裏人的滋味,好好地享受享受。
水狗的婆娘已將一隻老母雞煨得透爛,隔老遠就有一股香氣直撲鼻端,令人饞涎欲滴。酒是瓶裝的,錢先明拎過看了看牌子,是當地頗有名氣的“黃山大曲”。這可是一種醇正的好酒,很對他的味口。
錢先明毫不客氣地在上席坐了,就著曲酒,一口一口地喝了起來。水狗不喝酒,但他也倒了一杯作陪,隔一會了就象征性地抿上一口。水狗婆娘殷勤得沒法,將火鍋爐子裏的老母雞一塊一塊地直往他碗裏搛。母雞裏頭下的是苕粉,可以長時間在火鍋裏頭燉煮而不糊湯,這也是錢先明極為喜愛的一種菜肴。
喝到酣暢之時,水狗不失時機地提出了請他幫忙的事情。
醉翁之意不在酒,水狗找他肯定不僅僅是為了喝酒,隻不過是借喝酒為由慢慢引上正題。這樣的手段,錢先明當然一眼就可看穿,隻是他沒有想到老實巴交的水狗也會耍這種滑頭,也能有這樣的心計和狡黠,這可真有點令他刮目相看了。
其實,水狗正兒八經、誠惶誠恐請他幫忙的事兒在他錢先明來說,也不過是小事一樁。
水狗仰著臉,眼巴巴地向上望,嘴唇囁嚅著,希望錢支書能將正在催收的提留款子緩交半個月。他說他的錢全投在做樓房上頭了,他不是不交,實在是一下子拿不出來,想請錢支書高抬貴手,緩他半個月的期限。在半個月之內,他一定想辦法東挪西借,盡快將這筆款子湊齊。
錢先明聞言,不禁滿口答應:“沒問題,沒問題,半點問題也沒得!”他要求的是全體村民在一周內全部上交提留款,否則就要重罰。其實,這隻不過是為了提高他威信的一種做法而已。鎮上要求在一月內上繳,他想要是能在半月內收齊,也就可以在鎮上爭得一個先進了;但在布置任務時,他卻又將時間縮短在一周之內。就有其他村幹部和小組組長向他提出疑議,但他一句話就給堵回去了:“殺豬殺屁股,各有各的搞法,我不是趙德厚,他的那本老皇曆,早就過時了,請不要還在我麵前翻來翻去!”他這麼一說,大家都不好堅持什麼了,隻得按支書說的去辦。當然,錢先明在說這句話時,趙訓武肯定沒在會場。但過後不久,很快就有人告訴了他,為此,趙訓武更是加快了倒錢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