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2 / 2)

趙德厚趁他目光停在那報告上審讀的功夫,趕緊回過身去,扯著袖子揩了揩潮潤的雙眼。

李曉明看過,說:“基本意思都寫清楚了,還行。”

趙德厚囁嚅道:“李書記,我……我幹了一輩子,就這麼栽了。問題在我,也不想要鎮裏出麵跟我擔戴什麼。隻是……隻是,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李曉明說:“老趙,你這輩子,活得不容易,為黨也做了不少工作,有些什麼要求,隻要我們辦得到的,你隻管說吧。”

趙德厚鼓足勇氣道:“俺希望鎮領導日後對咱二兒子趙訓武能夠嚴格要求,多多提攜。”

趙德厚的話說得很婉轉,但意思卻相當明確。在他心中,一直是把趙訓武當作接班人來培養的,跟鎮領導彙報工作,或是談到楚莊村的領導班子換屆等問題時,他也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如果不是發生了與劉明月通奸的醜事,年底離職,而由趙訓武接他的任,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可現在就很難說了,也許,他的事情會直接影響到兒子身上。他擔心,實在是太擔心這一點了。因此,即使自己身陷窘境,也不惜厚著臉皮,向鎮領導再次提出自己的請求。

“老趙,你這就放心吧,訓武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小夥子,咱們會好好培養他的。”李曉明回答得很爽快,但在趙德厚厚聽起來,卻覺得他的話大而空,沒有半點實質性的內容。

事已至此,趙德厚隻得把事情挑明:“李書記,我是說接班人的問題,鎮上領導是不是可以考慮訓武,讓他挑挑大梁,好好地鍛煉鍛煉。”

“這個……這個嘛……”李曉明似乎感到很為難,“就我個人來說,當然是很讚同由趙訓武同誌出麵主持楚莊村的工作,可是,我們實行的是黨委負責製,這點你也很清楚。我一人說了不一定算得了數,還要在鎮委會上研究討論,如果有爭議,說不定還要舉手,或是投票表決呢。”

趙德厚一聽這話,就感到了事情的複雜與嚴重。唉,怪隻怪自己,老都老了,還栽在個男女作風的醜事上,偏偏事兒又出在他這關鍵的當口。知道自己再說也無多大益處,便告辭出門。

李曉明把他送到了樓梯口,還要往下送,趙德厚回過身來,堅決地將他推了回去:“李書記,莫送了,你送得越遠,我心裏會越難受。”

他往下走,遇到了不少的熟人,大家都很熱情地跟他打招呼。幾十年來,鎮裏的領導、工作人員換了一薦又一薦,可他常往這裏跑著,跟每個工作人員,都保持著良好的關係。現在,他們還不知道我趙德厚犯了事兒,過不了多久,就會傳得滿城風雨了,那時候,他們會怎麼看我?會在我背後說些啥名堂?還會這般熱情地待我嗎?很難說,一切都難說得很啊!人心不定,變化莫測,世上的動物中,變化最快的就是人。人啊人,他趙德厚這些年來,可把人的一張臉皮看得再穿再透不過了。

他不願在這裏多呆一刻,幾乎是小跑著離開了鎮委大院。

出了大門,卻又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回頭深情地望著,雙腿象是灌了鉛,半步也難以邁開。

這裏,留有他幾十年人生風風雨雨的見證!他的眼前,浮動著一個又一個電影般的鏡頭。頓時,他看見自己的身影在不斷地快速變換著,由青年、中年、壯年而老年,一下子就閃跳到了離別的今天。

別了,這座清明鎮的最高權力機構,他趙德厚在這兒跑來跑去、跑上跑下地跑了一輩子,現在就要跟它告別了,恐怕今後再也沒有機會上這兒來了。那麼,此番離去,也許就是永別!

想到這裏,趙德厚隻覺得疲軟無力,整個身子,象要垮了似的。

但是,他得走了,盡快地離開這裏。多站一刻,就會多一份傷感,多一份惆悵,多一份痛苦。這時,他的目光在寫有清明鎮黨委會和鎮委會的兩塊木牌上再一次深情地盯了一眼,便慢慢地轉過身去。

豔陽當空,照得人暖洋洋的,舒暢極了。和煦的風吹在臉上,象是一隻柔手的撫摸。沒有力氣,半點力氣也沒有了。趙德厚的身子搖搖晃晃地走著,街上馬路平坦,他竟高一腳低一腳地走著,象一個喝多了酒的醉漢。街道兩邊擁擠的人群,在他眼前浮動著,閃閃跳跳,似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有趕街的熟人在跟他打招呼,他聽見了,卻看不清那人置身何處,隻得茫然地回應著,覺得周圍的一切離他近得觸手可摸,卻又遙遠得不可企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中來的,好象是村裏的某個熟人用自行車帶了他,又象是自己一步一步、一腳一腳地挪到村頭,還象是騰雲駕霧般地飄回屋來……不管通過什麼方式,總之是回來了,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家中。

一步跨過門檻,他就再也支撐不住,急煎煎撲向床頭,身子象根木樁般直挺挺地倒了上去,陷入昏昏沉沉的迷糊狀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