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兒,你是來找爸爸的?”社員問。
趙訓文點頭。
“你爸爸是誰?”那人已不認得這個糊了滿臉稀泥的孩子。
“俺爸爸是……”說到這裏,他也不知道爸爸到底是誰了,因為他還不曉得父親的大名呢,但是,他知道別人都叫他爸爸趙書記長、趙書記短的,就告訴這個救援他的社員道,“俺爸爸是趙書記。”
那人“噢”了一聲,就說:“原來是趙書記的公子,看你,都變成一個泥巴人了。”又道:“你爸爸今天沒來工地,他到公社開會去了,晚上就會回家的。”
趙訓文頓時失望到了極點。
那人又問:“你找爸爸有什麼大事嗎?”
“沒……沒有……”他搖搖頭。
“既然沒事,那你還是快點回去吧,你看你,滿身都是泥水,時間一長,就會著涼感冒的。”那人挺熱心的,說著說著,還要送他回家。
趙訓文拒絕了,說他曉得回家的路。一雙髒乎乎的小手抹抹眼淚,又抹了抹粘得滿臉都是的稀泥,一轉身,光著個腳丫,一陣風似地往回跑……
當天晚上,父親回到家中,他猶豫再三,還是結結巴巴地向父親講了他獨自一人跑到湖灘工地上去的事情,並把他所見到的一切都跟父親說了。
父親聽完,隻是說了兩句他不該到處亂跑的話,就默默地抽他那永遠也抽不完的老葉子煙去了。
他不甘心,又湊了過去,眼巴巴地問道:“爸爸,那麼好一個銅罐,他們為什麼要把它打破,破得隻剩下一堆渣子,什麼用都沒得了呢?”
父親回過頭來,用那吸著的煙管一端輕輕地敲了敲他的腦袋:“你呀你,小小年紀,哪來這多心眼?總是打破砂鍋問(紋)到底!告訴你吧,那不是銅罐,而叫鼎,是古代楚國的國王用過的。如果這個挖出的銅鼎是好的,就得無償地上交給國家,什麼也得不到;如果是破的、壞的,就可以拿到廢品商店去賣錢,賣得的錢每人都可分到一份。這就是他們要把那個銅鼎打破的原因,聽懂了沒有?”
小訓文似懂非懂,又問:“那你分不分得到一份錢?”
“又不是我挖出來的,沒有半點功勞,怎能分得到錢呢?”
“又沒有你的份,那你怎麼不讓他們交給國家呢?人家不是叫你趙書記麼,你為什麼不管管這件事呢?”
父親又看了他一眼,使勁地吧了一口煙,嗔怪道:“小小年紀,問那麼多幹什麼?我就是說了,你也不懂的,有些事情,我不能做得太頂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行啊!”
望著父親凝重的神情,趙訓文隻得把一些剩下的問題擱在心頭。
晚上躺在床上,他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悄悄攀開蚊帳,伸出黑乎乎的小腦袋,鼓足勇氣,衝著手捧一份文件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正聚精會神地翻閱著的父親,突然說道:“爸爸,我想再問你一個問題!”
趙德厚的目光從文件上移開,回望床頭,盯著小訓文:“你這娃呀,一天到晚的,哪來這多心思?看來不把一些事情弄個明白,你就無法安睡。好吧,你還有什麼問題,盡管問吧。”
於是,他趕緊將心中早已想得爛熟的問題拋給父親:“為什麼牛浪湖裏長出這個大一個銅罐?”
父親道:“我跟你說過,那不叫銅罐,而是鼎。它不是牛浪湖裏長的,而是古人把它沉在湖中,現在湊巧給挖出來了。”
“古人為什麼要把一個……一個叫鼎的東西沉在這裏?”
這時,父親索性放下文件,回過身來,不緊不慢地對他說道:“可不止一個呢,而是把一大批銅器都運到了我們這裏。除了鼎外,還有銅鼓、銅壺、銅矛、銅刀、銅斧、銅箭等好多銅器,有的我也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五八年大躍進,全民煉鋼造鐵,就想到了古人留在咱們楚莊的銅器,我還專門派人在湖裏打撈過,想弄出一些來湊合著冶煉。雖然挖出了一些,但它們長期埋在泥裏水裏,早已鏽得不成樣子了,半點用都沒得,就都扔了。你今天見到的,可能是挖出的銅鼎中最為完好的一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