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太子死了,武定侯也死了。

顧雲婉本不必死。

但李淩陽要讓她死。

用她和女兒的屍骨,鋪就前行的大道。

土堡內寒冷刺骨。

顧雲婉蜷縮在牆邊,腳趾凍得麻木。她輕輕拍著繈褓,沒多久,忽聽得外麵馬蹄聲一片。其間夾雜著刀劍摩擦鎧甲的聲音。

顧雲婉的血,一點點的冷下去。

她緊緊盯著生鏽的鐵門。鎖已經扣上,但如果強行撞擊,還是能破開。

哢噠。

有人推了推門,那聲響仿佛一串爆竹,炸得顧雲婉腦子生疼。

然而她沒等到撞擊的動靜。

外麵的兵卒顯然已經包圍了土堡,馬兒不耐煩地嘶鳴著。門外的人沉默片刻,喚道:“顧雲婉。”

其聲若琴弦低吟。

顧雲婉臉癢癢的,摸了一把,才發現滿臉都是水。

她掀開繈褓的布,試圖在黑暗中看清女兒的容顏,但失敗了。

“顧雲婉,你出來罷。”

李淩陽站在土堡前,語氣含著一點舊日的溫和,“我知道你在裏麵。快出來。”

顧雲婉用力咬緊牙齒,強迫自己不哭出聲。

“顧雲婉。”李淩陽按住鏽跡斑斑的鐵門,黑沉的眸子沒有光,“別鬧脾氣了。”

臨近的武官表情抽搐一瞬,繼而恢複平靜。

李淩陽曾是名冠陌玉城的才子,而武定侯府的五小姐嬌慣得很,婚前婚後都常常使性子,折騰李淩陽冬天鑿冰釣魚,夏天登山采花。

二人的相處之道,常常被高門世家引為笑談。

笑過了,也不免誇句情深意重,兒女情長。

如今這架勢……該不會是心慈手軟了罷?

武官看向前方的李淩陽。

此人著一身月白錦袍,烏發玉冠,身形挺直如青鬆。修長的手指按在髒汙的鐵門上,愈發襯得指節美好,膚色白皙。

秋風卷起袍擺,布料沾染的猙獰血印驀然顯露。

“算了,既如此……”

李淩陽輕輕歎了口氣,退後數步,揮手道:“澆火油。”

散發著刺鼻味兒的火油,一桶桶地搬過來,潑灑在土堡上。

褐黃色的液體順著透氣孔和牆壁縫隙流進去,滴滴答答地砸在顧雲婉身上。

她低頭親吻嬰孩柔嫩的臉。不斷地親,反反複複。

“阿離不怕。阿離不怕……”

聲音很低,被外麵的動靜完全掩蓋。

兵衛擎著火把點燃液體。呼啦啦的火焰竄上去,眨眼之間包裹土堡。

不斷升溫的狹小空間裏,顧雲婉大顆大顆地落淚,臉頰被熱氣熏得漲紅。繈褓中的嬰孩徹底醒來,胡亂踢蹬著爆發尖銳的哭聲。

這哭聲劈開火海,落進李淩陽的耳中。

周圍兵衛麵露不忍,然而李淩陽始終脊背筆直,俊美無儔的臉龐不見波瀾。

他看著燃燒的土堡,每當火焰消退,便指使人繼續潑油。

嬰孩的哭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難以言喻、令人牙酸的奇怪動靜。

沒人願意想象裏麵的人在經曆什麼,好在那動靜很快也聽不到了。

滾滾黑煙升騰高空,帶著肉皮烤焦的味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土堡的鐵門咣當倒下。

李淩陽眼珠動了動,抬步向前。明月恰巧鑽出雲層,皎潔光輝照亮內裏蜷縮的屍骸。

他看見了自己的妻,自己的女兒。

妻抱著女,脊背呈現出詭異的彎曲狀,像是要用身軀保護稚嫩的嬰孩。

頭發和衣裙全都燒沒了,皮膚也化了焦了,變成麵目模糊的柴炭。

李淩陽躬身進入,罔顧周圍跳竄的火苗,抓住顧雲婉的手臂。

他往外一扯,那段幹枯的胳膊就斷裂開來,黑色的渣滓簌簌掉落在地。

“雲婉。”

他垂目呢喃,聲音無人聽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