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禦史參劾,霆軍嘩變(1 / 3)

富明阿好打發,但天下悠悠之口卻難堵住,當曾國藩離開金陵,回安慶料理一個多月,將兩江總督衙門正式遷入原太平天國英王府時,朝野上下已物議沸騰,紛紛指責湘軍將金陵城洗劫一空,還送曾國荃一個極難聽的綽號:“老饕”。曾國荃聞之濕毒加重,肝病複發,曾國藩也憂心忡忡,時刻擔心不測之禍臨頭。

這一天,曾國藩於兢兢之中又拿起《宋書·範泰傳》。當讀到範泰對司徒王弘說“天下務廣而權要難居,卿兄弟盛滿,當深存降挹”這句話時,就覺得這正是在對他和沅甫敲的警鍾。他提起筆來,在這句話的旁邊加了一長串小圓圈,然後又在天頭上批下一句:“處大位而兼享大名,自古能有幾人深善末路者,總須設法將權位二字推讓少許,減去幾成,則晚節漸可以收場耳。”放下筆,他又想到沅甫向來心境狹窄,正宜用這些前人的故事去開導他。於是叫來王荊七,命他將此書送給九帥,為鄭重起見,又作了一封短函:沅弟左右:弟肝氣不能平複,又懷抑鬱,深為可慮。弟不必鬱鬱。從古有大勳勞者,不過本身得一爵耳,弟則本身既掙一爵,又贈送阿兄一爵。弟之贈送此禮,人或忽而不察,弟或謙而不居,而餘深知之,頃已詳告妻子知之,將來必遍告家人家族知之。而今以後,當與弟謀長保家族不衰之方。現遣荊七送來《範泰傳》一篇,願弟熟讀深思之。古來成大功大名者,除千載一郭汾陽外,恒有多少風波,多少災難,談何容易!願與吾弟兢兢業業,各懷臨深履薄之懼,以冀免幹大戾。

荊七剛走,折差便送來一迭谘文,這是軍機處照例抄送給各地督撫、將軍、都統的朝廷重要奏折。曾國藩小心打開,一共三份,他看著看著,心慌意亂,兩眼模糊起來,最後竟冷汗透濕,麵色發白,靠在椅背上,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了。

原來,這是三個禦史的參折,全是對著他曾氏兄弟和湘軍而來的。

一是禦史朱鎮奏陳金陵善後事,謂兵勇宜遣散,田宅宜清還,難民宜撫恤,商賈宜招徠,而曾國荃辦善後,卻先事擾民,毫無綱紀,遂使金陵城的善後越辦越亂。奏請罷掉曾國荃的巡撫職務,另在朝中揀擇幹員前去辦理。一份是禦史廖世民奏曾國潢在湘鄉仗其兄弟之勢,要挾縣令,幹預公事,私設公堂,挾嫌報複,甚至以人頭祭祖宗,致使縣令每隔三五天便躲在屋裏痛哭流淚,謂曾四爺又要借其手殺人了。奏請朝廷命湖南巡撫嚴懲劣紳曾國潢,以肅鄉紀。一是禦史蔡壽祺奏湘軍種種不法情事,羅列曾國藩、曾國荃、李鴻章、李元度、劉蓉、鮑超等人縱容部屬胡作非為,謂這些年來湘軍攻城掠地,朝廷所得者少,所損者大。此次攻克金陵,純因長毛氣數已盡,非戰之功。湘軍本流氓之眾,乘時而起,不少人已占軍政高位,實非國家之福,誠為不測之患。此輩隻宜授以卑職,不能寄以重任。

“如此說來,湘軍和我曾家兄弟,簡直不是功臣而是罪魁了!”曾國藩在心裏淒涼地歎息。過了好長時間,他才慢慢清醒過來。禦史本是可以風聞言事,不必承擔責任的,皇上對他們所言也並不都認真追究。三份奏折都僅以谘文形式抄閱,朝廷未有任何態度,所遞送的對象也僅限於兩江總督一人。這就意味著隻是敲敲而已,並不想把它擴散開。想到這一層後,曾國藩心裏略為開朗了一些。他把趙烈文、楊國棟、彭壽頤等人叫來,將谘文給他們傳閱了一遍,大家的看法與他一致。

“中堂,這些谘文要不要給九帥看看。”趙烈文將谘文折好,準備存入櫃中時問。

“沅甫近來心情不好,暫不給他看吧!”曾國藩想了想說。

“中堂,我們擬一個折子,把這些無事生非的烏鴉們痛駁一頓,不要讓皇太後被他們的謊言欺騙了。”彭壽頤氣憤地說。

“是要上個折子,跟皇太後講清楚。”楊國棟附和。

“折子暫時不上。”曾國藩捋著長須,安靜地坐著,他的心境已基本平息了,“隻將蔡壽祺的那份折子再抄兩份,以我的名義轉給李少荃、劉孟容,由他們去向皇太後辯誣為好。”

“還是中堂想得周到。”趙烈文說,他從心裏佩服曾國藩處事的老練。幕僚們剛走,一親兵進來稟告:“霆軍營官滕繞樹在衙門外求見。”

鮑超回四川省親去了,霆軍由記名提督宣化鎮總兵宋國永統帶,目前正在全力對付太平軍康王汪海洋的人馬。是戰事危急,需調人救援,還是捉到了汪海洋,前來報捷?“叫他進來。”自從鹹豐四年衡州出兵後,整整十年沒有再見過滕繞樹了,見當年這個瘦小得像一根小藤樣的湘西勇丁,如今已是威風凜凜的將官。曾國藩心中一喜,含笑問:“你現在官居何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