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李秀成招降(1 / 3)

安慶內軍械所製造的“黃鵠”號小火輪,順水在長江上飛快地行駛,一眨眼功夫就到了張楓嶺。曾國藩坐在艙裏,對徐壽說:“到底火輪走得快,若是坐木船,這會子鯽魚灣都到不了。”

徐壽興奮地說:“若一路順利的話,掌燈時分就可以到下關。”

“黃鵠號比洋人的輪船慢多少?”

“大概隻有洋人船速度的一半。”徐壽回答。“製船造炮方麵,洋人的確比我們行。”

曾國藩默默地看著倒流的江水,沒有做聲,徐壽也就不再說下去了。船過蕪湖,正是正午時分,船艙裏熱得像蒸籠,二人衣褲都濕透了,不得已換了衣褲後改乘民船。曾國藩說:“黃鵠號好是好,就是太熱不通氣,不可久坐,還要改一改。”

徐壽說:“中堂說的是。我們正在造一隻大輪船,圖紙畫好後再請中堂審示。”

“好。”曾國藩說,“到時我先看通風不通風。若不通風,我就再也不坐你的船了。”

說完,二人都笑了起來。民船坐起來雖然愜意,但太慢了,當晚停宿采石磯。第二天天未亮便開船,趕在中午前到了金陵。早有人報知曾國荃。曾國藩一出船艙,便在下關碼頭上看到吉字大營幾十名高級將領已佇立在烈日之下。曾國藩快步登上碼頭,見站在最前麵的九弟黑得好比終年勞作的老農,瘦得猶如臥床多年的病人,不禁心頭一酸,五步並作兩步來到九弟麵前:“你受苦了!”他緊緊抱住弟弟,隻這四個字,便再也說不出下文了。兄弟久久擁抱在一起。見弟弟眼眶漸漸紅了,曾國藩怕他失態,忙鬆開手,走到李臣典、蕭孚泗、劉連捷等人麵前,逐個道喜祝賀。

到了臨時由原侍王府改作的行轅,進入內室,曾國藩才細細地向九弟詢問一切。又叫弟弟脫掉上衣,一一查看背上和胸前的傷疤,輕輕地撫摸著。每摸一處傷疤,他都不厭其煩地問弟弟,是什麼時候受的傷,在哪個地方傷的,又是什麼時候好的,好了以後有不有影響,再發過沒有。一句句,一聲聲,直問得曾國荃淚水鼓鼓地,先是悄悄地流,最後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哭吧,哭吧!這裏沒有外人,大哥知道你吃盡了苦,你對著大哥把這兩三年來所受的委屈、痛苦、勞累,統統都哭出來。”曾國藩邊說邊拍打著弟弟的肩膀。時間仿佛倒退了三十年,荷葉塘老家,大哥在安慰受了委屈的小弟弟。

過了好一陣,曾國藩才笑著說:“好了,哭夠了吧!如此蓋世功勳落在別人的頭上,嘴都笑歪了,身子都飄起來了,哪有我們這樣兄弟相對而哭的。”

一句話,說得曾國荃止住了眼淚。外麵已擺好了豐盛的接風酒,李臣典、蕭孚泗、劉連捷,彭毓橘等人都來作陪。席上杯盞相碰,笑語喧天。曾國藩對李臣典等人說:“想想當初給我當親兵是如何的寒酸,哪有這樣神氣的時候,還是跟著九帥好哇!”

說得大家哄堂大笑。曾國荃說:“這次破金陵,他們都立了大功,這都是大哥當年辛勤栽培的結果。”

“這也是天數。”曾國藩換上素日的凝重神色,“當年他們在我身邊,也沒有想到會有今天這樣大的功勞。自古以來,凡辦大事,半由人力,半由天命,諸位都要從這方麵去想,日後才好和上下左右相處。”大家都胡亂點頭,並沒有體會到這句話的深遠用心。

吃過飯後,曾國藩又在九弟等人陪同下,出城查看地道哨壘,又到信字營、振字營、備字營、剛字營、節字營駐紮之地拜訪該營營哨官,向他們祝賀道乏,營哨官們都很感激。

回到原侍王府,天已經黑了,吃罷晚飯,曾國荃說:“大哥,今日太累了,早點洗了澡休息吧!”

“你們辛苦了兩三年,我這算什麼!今夜還有件大事要辦。”

“什麼大事,非要今夜辦不可?”

“審訊李秀成!”

“大哥,明天到大堂上去審吧,我陪大哥審。”

“不坐公堂,就在這個小房子裏審訊。”

“那不行。”

“為什麼不行?”曾國藩覺得奇怪。

“籠子太大,進不來。”

“什麼籠子?”曾國藩驚問。

“李秀成裝在大籠子裏。”

“哈哈哈!”曾國藩大笑起來,“李秀成又不是老虎,你用籠子裝他幹什麼?”說得曾國荃頗有點不好意思。“你是想用我當年在長沙辦匪盜的法子嗎?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曾國藩快活起來,“放他出籠子吧,叫個人押來就行了。”

一會兒,李秀成被五花大綁地押了進來。自從鹹豐八年複出以來,與此人整整周旋了六年之久,幾乎天天在文件中看到他的名字,聽部屬們談論他。此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曾國藩今夜要仔細地看看。站在麵前的這個長毛大頭領屬於中等偏矮的個子,單單瘦瘦的,麵孔顯得憔悴發白,額頭寬廣,眉眼細長,好似兩道平行的黑線布在臉上,鼻直嘴正,輪廓分明,盡管手腳都已綁得緊緊的,但隱約可見上身在輕微地抖動,看那神色,又不是害怕得發抖的樣子。一向喜歡以相度人的曾國藩很難理解,一個長得這樣單薄柔弱,尤其是那張嘴唇,竟纖巧得像女人一般的長毛,何以有如此堅忍卓絕的毅力、拔山吞海的氣魄?

不管怎樣,他畢竟是個人傑!一股愛才惜才之情悄悄地湧上心頭。“給他鬆綁!”曾國藩吩咐。李秀成頗感意外。繩子解掉後,他將手腳隨意動了幾下,似有一種重新獲得自由似的舒服。就在這一瞬間,他抬頭把這個不知殺了多少太平軍弟兄的曾剃頭好好地看了一眼。

“李秀成,本督問你幾件事,你都要從實招供,不得胡說。”

曾國藩話雖說得嚴厲,但語氣和緩,李秀成不感到有壓力。心想,他既然以禮待我,我也以禮待他,於是答道:“可以。”

“我問你,鹹豐四年守田家鎮的燕王秦日綱,後來在船上搜到你們的許多文件,稱燕王孫日昌,秦日綱和孫日昌是一人還是兩人?”

李秀成注意到曾國藩在稱燕王時,沒有像曾國荃那樣有意改作“燕酋”,也沒有在前麵加上一個“偽”字,氣氛不像是在審訊,倒像是在打聽舊事。他爽快地回答:“孫日昌即秦日綱,是一人,當時封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