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不安又增了一分,掠了傅雅和熹妃一眼,前者仍是文雅淑靜的端坐著,麵上仍是微微笑著,而後者麵上雖笑,眸底卻隱蘊著一絲擔憂。
我輕笑著道:“和傅姑娘還真是有緣,想不到,我們還有在宮中相見的一天。”傅雅抿起嘴角淡淡的笑著,露出一排雪白的貝齒,道:“娘娘……、姑娘……。”許是聽到剛才熹妃叫我曉文姑娘,她一時之間不知如何稱呼我,左右看了弘曆和熹妃一眼,麵色一赧,麵孔微紅。
我了然一笑,道:“叫我姑姑吧。”我在這裏的年齡也確實可以做她的姑姑,況且論起弘曆的輩分,也隻能這麼叫。
弘曆瞅了我一眼,複又默不作聲地望向別處,傅雅嫣然一笑道:“姑姑,我又去過菊舍幾次,可一次也沒有見到你。心中還一直念叨,不知你忙些什麼。”她盯著我有肚子又續道:“卻不想你是有了身孕。”聞言,熹妃一愣,不解的問道:“你們先前已經見過麵了?”
我和傅雅兩人大略說出了那日的情形,熹妃聽後默了半晌,後道:“這天越來越熱了。”忽聽這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心中微愣,看她微笑著盯著我,我笑對弘曆道:“還真是,四阿哥,你和傅姑娘一起去取些冰鎮酸梅湯來。”弘曆愣了一瞬,淡淡看了眼熹妃,又瞅瞅我,隨即麵色轉為平和,口中逸出一陣清朗的笑聲,笑過之後道:“也是,不能渴了我的弟弟。”
不知是我過於敏感,還是真如自己所想,總之,從他的笑中我聽出了一絲別樣的東西,微抬頭,蹙眉看著他,他的目光和我一觸即離,在那目光中,我分明看到了一絲挫傷,心中霍然明白,弘曆心中的女子或許是……。心中一緊,覺得脊背忽地竄起一股涼意,頃刻之間,蔓延到全身。
待兩人走遠,我仍是默默呆坐著,熹妃苦笑著道:“姑娘可明白了我的擔心?”我張翕了下雙蜃,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被自已的想法駭住了。同時,在心中不斷地埋怨自己,一心自認為他還隻是個孩子,可卻曾忘了他多次強調自己已成年,當時並未深想,早知如此,早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才是,可現在已然成了如今的局麵,隻能想出解決之法。
麵對熹妃,忽地有些不自在,囁嚅了一瞬,道:“弘曆是個明白的孩子,他會接受傅雅的。”
她輕歎口氣,道:“希望他能早日收心,否則早晚有一天,……。”
心中莫名一慌,截住她的話,道:“不會有這麼一天,弘曆和傅雅也肯定是美滿的一對。”
她麵上不安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許釋然,她歎道:“這我就放心了,弘曆還是聽你的話的。”
心頭有些泛酸,心中極是明白想得到一份感情而又偏偏得不到的痛苦,如敏敏、如明慧、如姐姐……。沒有想到自己一直心疼的孩子之一,也遭遇了這種苦楚,而始作俑者竟是我。熹妃許是知道此刻的我需要時間調整心緒,她靜靜地望著對麵的花叢,不發一言。
弘曆提一食盒疾步而來,傅雅落於後麵努力想跟上,怎奈弘曆速度太快,她終是趕不上。
待兩人落坐,弘曆為眾人各倒一碗,四人之中三人各有心事,因此大家隻是默默地喝著,默著不言語。傅雅許是也覺察到了氣氛的怪異,悄悄抬頭掃了眾人一眼,又快速垂下眉眼。
此刻在這裏,如坐針氈,未喝幾口,便起身道:“東西收拾的大概差不多了,我這就回了。”熹妃驚愣了下,瞬間又恢複慈善的笑容,盯著我道:“也是,這時間也差不多了。”不敢直視熹妃、弘曆,隻對傅雅微微笑了下,頜首示意後緩步而出。
身後的弘曆道:“兒子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我也去了。”我步子一滯,心中暗暗抽了口氣,傅雅也是個晶瑩剔透的女子,必會從中看出一些端倪,雖不會往我身上想,也會猜測出弘曆對她並沒有好感。我心中正在緊急思量,已聽熹妃輕笑一聲,道:“雅兒也來了一天了,正好你順路送她出宮吧。”
我籲出一口氣,緩步向前走去。
遙遙地看見一群宮女在采花,我心中一動,心頭湧出絲絲暖意,一時之間竟有些忘我,想起以前的自己每到不同的季節都采不同的花,用以製做幹花,來做不同的用途。
“宮女就是宮女,出身決定了她們即使飛上了枝頭,也變不成鳳凰的。”身後傳來鄂答應的嘲弄聲。
我有些無奈,以前是齊妃,現在是她,許是鄂齊的原因,這個鄂答應竟如此目空一切。心中實在不想應付這種場麵,輕歎了口氣,並沒有轉身,仍自顧往前走去。
‘哧’,一聲譏笑從背後傳來,她又道:“果真是小家子氣。”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子,臉帶盈盈笑意,靜默地望著對麵的一群女人。
以鄂答應為首的眾秀女婀娜娉婷,如春風擺柳。見我笑顏如花,鄂答應一臉嘲弄僵在臉上,許是沒有料到我會依然是滿麵春風。久久地看著她不發一言,她麵色看似鎮靜,但眸中神色則是越發不安,但依舊強撐著回望著我。
我輕搖了搖頭,笑著道:“其實即使在枝頭上,也並不一定都是鳳凰,麻雀、烏鴉不都是站在枝頭上喳喳叫嗎?”
她的臉瞬間通紅,想發怒卻又不知向誰發,隻得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把臉撇向一旁。她身邊的兩人帶著一絲嘲諷掠了她一眼,有些幸災樂禍,而三人身後的另一女子,卻是嘴角抿著絲恬淡的笑,對我微微點了一下頭。
對她還以微笑,欲轉身往回走,鄂答應身側的一女子盯著我撫著肚子上的手,道:“琳盈,你瞧她手上的戒指,是不是你說的模樣。”我心中微愣,朝手上看了下,明白了她話中含意,這戒指是我親自設計,並且隻有兩枚,她既是知道,那定是那晚從胤禛那兒看到的。
她走過來兩步,雙眸緊盯著我的手,眸中先是疑惑、然後是憬悟、最後是挫敗,……。
剛才說的女子撇撇嘴,嘲笑道:“琳盈,皇上整晚都在把玩的戒指,原來是一對,這位姑娘帶的,肯定是另外一枚。這就是說,皇上雖在你身邊,心裏想的卻是她。”
聞言,鄂答應身子微微地抖了下,然後狠狠地咬了下牙,似是要把所有的憤怒都咽下。然後,擠出一絲笑,邊向我走來邊笑道:“姑娘,是琳盈不懂事,不僅上次衝撞了你,這次還使你誤會……。”
我心中正在暗暗好笑,她的臉孔竟然可以轉得如此之快,忽然見到已走到麵前的她麵上突地斂了笑,冷笑著盯著我,我心中一凜,欲往後退。可她卻抬起手往我臉一撫,蹭著我的身子走了過去。麵上一痛,但此時已顧不上這些,兩手急忙地向後伸去,撐住自己往下倒的身子。‘嗵’地一下坐在地上,霎時,我的腦中是一片空白。
心‘咚咚’猛跳,驚愣許久,猛地憬悟過來,一手扶著腰、一手撐著地站了起來。嚐試著走了兩步,覺得並沒有什麼不妥,心中一鬆,虧得自己堅持鍛煉,又是雙手先著地,緩了身體的衝力。
心中微怒,轉過身子,嘴角噙著絲冷笑,雙眸冷冷地向她掃了過去。她眼中隱著一絲驚慌,人卻依舊強撐。兩人無言僵持了一會,她許是被我看的有些發毛,上前兩步欲扶我。我袖子一摔,冷聲道:“鄂答應似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這是哪裏,甚至還忘了皇上的口諭。”被我一連串的說了一通,她臉色慢慢變得煞白。
“四阿哥吉祥。”她身後的三名答應齊聲請安聲傳來,我目光越過她,見弘曆大踏步走來,傅雅仍舊落於後麵。
弘曆看看我身上沾著的土,微怒道:“發生了什麼事,道路如此平坦,怎會無緣無故摔倒,還是被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擋了道。”說完最後一句,他已站在了我的麵前,猶若根本沒有看到鄂答應。他上、下打量了我幾眼,未回頭,吩咐傅雅道:“傅姑娘,小心扶著額娘。”
傅雅甜甜應了聲,走過來,扶著我,我朝她微微一笑,她卻麵色一變,抽過帕子,在我臉上輕柔地拭了拭,我臉上隱隱疼了起來,定是被她的指甲劃破滲出了血。對麵鄂答應已是麵色蒼白,身子輕顫。覺得已沒有再糾纏下去的必要,她們並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我對胤禛意味著什麼。她們或許認為我是沒有任何背景,隻是一時受寵而受孕的普通宮女。但方才弘曆的一聲額娘,應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警告了她們。
想到此處,決定不再追究此事,撫住手臂上傅雅的手,對弘曆淺淺一笑,道:“我們走吧,該是起程回園子的時候了。”他瞅了我一眼,略一沉吟,沉聲道:“希望這次不會有事,否則不管是誰,都要付出代價。”
鄂答應麵色更是無一絲血色,不知是由於氣憤,還是因為驚悸,身子已不是輕顫,而是微微抖著,雙手緊緊的絞著巾帕,手指因太用力而顯得有些泛白。我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這是何苦呢?折騰了半天,結果卻是她自己搬了石頭再砸了自己的腳。
弘曆又道:“還能不能走,……穩妥起見,還是你們在這等著,我吩咐太監抬頂轎子過來。”說完,大踏步而去。其實,自己的內心還是很擔心會出什麼事,遂靜靜地站在原地。我側頭望了望傅雅,卻發現她麵色微紅,怔怔地盯著弘曆的背影。我心中暗喜,本想揶揄她兩句,臉上卻一痛,輕輕地撫撫臉孔,繃住笑容。
弘曆身形已遠去,她仍是呆呆看著,心頭忽地湧出絲絲擔心,擔心她的一番心意會付諸東流,道:“會不會耽誤了你出宮的時間?”她回過神,微垂首輕笑著道:“不會,再說……。”
她的話隻說了一半,我心中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的擔心更勝先前,斜睨了她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剛抬頭的她和我目光一觸,她麵色一赤,複又低下了頭。
我們一直喁喁私語,並沒有在意鄂答應一行人。
“曉文姑娘,我們這就走了。”我抬起頭,鄂答應三人已越過我,最後那淺淺笑著姑娘躬立在身邊。我笑著頜了下首,算作回應。
她咬唇默一瞬,忽然輕聲說了句:“謝謝姑娘。”
不解她為何如此,正欲開口相詢,她已微微笑著向前走去。凝神細想,這是第二次見到她,第一次她們和齊妃在一起,我們之間並沒有交談,與她又沒有什麼瓜葛,那句‘謝謝’究竟是為什麼。想了會,覺得自己是庸人自擾。
輕歎一聲,還未及開口,身側的傅雅已幽幽開口道:“宮中的殿宇和環境美的讓人陶醉,可宮中之人卻太可怕。”我苦笑接口道:“可真的愛上了宮中之人,你能做到理智的及時抽身嗎?你不能也不可以,因為你的命運你自己已無法掌控,你的愛情也不再是一個人的了,它關係著太多的人,而這些人又恰恰是你最關心、在乎的。”傅雅微張著嘴,一時竟有些愣了。她是聰慧的女子,應該明白我話中的含義,大概隻是一時難以接受,因而才會有這一臉迷蒙的模樣。
靜默了一瞬,她道:“你看出來了。”笑看她一眼,正欲開口,一陣輕微匆促的腳步聲傳來,移目看過去,弘曆帶著兩個小太監抬了頂轎子疾步而來。
傅雅微垂首盯著地麵,心中有些許後悔,不該說剛才的那番話,她本來心懷憧憬,因自己一席話而破滅,拍拍她的手,輕聲道:“剛才的話你不要太在意,人隨著心,不用活得太累。”看著漸近的弘曆,我大聲道:“你送傅雅出宮吧,我這就回去了。”
弘曆眉頭微皺,掠傅雅一眼,扯出絲笑道:“傅姑娘也不會急於這一時,還是把你送回去比較安心。”
傅雅羞澀的笑著道:“聽四阿哥,還是把你送回去。”
心中清楚她並不想這麼早出宮,況且熹妃的本意也是讓弘曆和她多待一會,雖心中知道,但自己內心卻是另有思慮。萬一……,這個萬一如果是真的,傅雅如果知道了,她會怎麼想?會發生什麼事?誰也無法預料。
不能再添無謂的事端,我堅持道:“才叫過額娘,便不聽話了。”這句話完全是長輩對晚輩的口吻。弘曆一愣,凝眸定定地看著我,瞬息工夫眸中閃過震驚、傷痛……幾種眼神,最後,微抬頭仰天一笑,道:“兒臣謹遵額娘訓示。”說完,竟背負著雙手傲然離去。傅雅一呆,我擠出絲笑,道:“還不跟去。”她麵上一紅,道:“傅雅謝謝姑姑。”
坐上轎子,腦中仍閃著弘曆剛才的眼神。心底煩悶不已,前有張毓之,後又出了這事,前者還好說,但弘曆……。心頭酸澀,我無法阻攔、也無法摒棄。弘曆畢竟在情竇初開的年齡,感情之事隻有想通、看透,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勸慰的,隻是,但願我做的決定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