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2 / 3)

他微微一聲歎息,我回過神,他站起身,道:“我走了。”

我點點頭,走過去,他拿起門邊太監拿來的傘,撐開,慢慢隱身於疾風細雨中。

默默出著神,原來弘時的憤怒緣於景陵祭天,胤禛的現有兒子中,他序位居長,而祭天這種大事,卻是弘曆而非他。他震怒之時,自己卻與弘曆一起出現,這誤會是越來越大,想是再也不能解開。

我深透口氣,撐傘向正廳走去。

上階,站在廊下,合了傘,忽聽房中‘啪’地一聲,似是茶碗落地的聲音,心下一驚,伸手欲推門。

“朕繼位之初就為他延請飽學之士王懋竑為師,教導他,希望他能成材。可他卻不惜福,科場弊案、八王議政,哪一件他沒有參與,這些因他是受了慫恿,朕也顧念父子之情,容他活到今日,……。”他話未說完,已是劇烈咳嗽起來,我的手擱在半空,心中大驚。

房中傳來十三擔憂的聲音:“皇兄,你要保重身子,不要為此事過度費心,再說,弘時未必就會動手。”

難道,難道他們說的竟是……,不敢再往下想。心中難受,不想知道這些,可偏又讓自己聽到。手無力垂下,準備回去。

胤禛又道:“今年若曦無故失蹤,你暗中壓下,這事是誰做的,相信你心中有數,如此狼子野心,又怎會顧念同胞之情,此次他若真的動手,朕不會再姑息。”

原來安排弘曆景陵祭天是有用意的,並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是胤禛無顏見康熙。

四肢麻木腦子遲鈍,拖著沉重的步子向內院行去,因事不關已,心中沒有一絲恐懼、心痛,隻覺得空洞、悲涼。

雨漸漸小了,但卻夾雜著雪粒‘劈劈叭叭’地落了下來,我木然低垂著頭走著,平日裏常走的路今日竟覺到陌生的很。

忽地覺得雨雪停了,心中微怔,抬頭望望,原來不知何時小順子過來了,此時正站在身側撐著傘。

停步,身後傳來高無庸的聲音:“姑娘,皇上命老奴準備了早膳,吩咐隻要姑娘一醒,就馬上端進去。”

擺手示意不用,走進院子,緩步走著,小順子依然亦步亦隨跟在身後,我道:“退下。”

他忙轉身而去,我進房掩上門,呆坐在桌前。不知過了多久,覺得臉上癢癢的,伸手一拭,原來是頭上的雪粒化開,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隔著窗欞子向外看去,雪花紛揚飄舞旋飛旋落。一陣寒冽冷風鼓簾而入,渾身濕透的我激淩淩打個冷戰。頓時,渾身木鈍昏沉一掃而盡。起身,換過衣衫,躺到床上,盯著帳頂,默默出神。

開門的聲音響起,我忙閉目,靜靜躺著。他走過來,用手輕柔地撫著我的臉,溫言道:“若曦。”

他聲音沉痛,心莫名揪了起來,慢慢睜開眼睛,迎上他略顯蒼白的臉。

他默盯著我的眸子,道:“若曦,我們要個孩兒吧。”

身子輕顫了下,潛意識裏有些渴望,可理智告訴自己不能這樣。自己不能讓他或是她來到這世上,整日為權勢而謀算,為地位而失了自我。心中轉了無數個念頭,但仍是不知該如何回絕。

他眉頭微蹙,緊抿薄唇,道:“你不願意。”

我起身,移身過去,依在他肩頭,道:“那年太醫曾說過,我今生永遠無法再有孩兒了。”

自已隻能這麼說,他臉上有絲痛苦掠過,啞嗓痛道:“我以為你現在可以,我以為我們有機會有自己的孩兒。”

心神俱震,心中想大聲說出來,其實自己可以,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兒,隻是,我刻意避開了那些日子,避開了可以懷上孩子的機會。

他緊摟著我,默了半晌,才悶聲道:“起來吃些東西。”

我拭去眼角的淚,卻見桌上放著食盒,心中一酸,摟著他腰的手又緊了些。

在弘曆起程的第二天,我隨著胤禛回了宮,開始一個冬季的宮中生活。

紛紛揚揚的大雪,已經下了三天三夜,但卻依然沒有半點停歇的跡相。

這天,獨自一人走在厚厚的積雪上,眼望著天地之間一片白,心中欣喜異常。站定,看著白雪隨風飛舞、翻轉,煞是好看。

“原來姑娘也喜歡這種天氣。”轉身一看,原來是熹妃。

我淡然一笑,道:“我雖不喜冬日裏的寒冷,但卻極喜雪地裏的景色。”

她眉眼蘊笑打量我一陣,道:“皇後娘娘果真是好眼光,這鬥篷也隻有你能穿出味來。”

低頭看看身上的鬥篷,仍淡淡笑道:“這確實是稀有之物。”雖已不似以前那樣從內心裏排斥她們,但仍做不到和她們像姐妹一樣閑話家常。

她揮手摒退了隨身宮女,走過來和我並行,兩人靜默向前走了會兒,她幽幽開口道:“謝謝妹妹。”

我皺眉不解,隨即心中雪亮,心中苦笑一番,但麵上帶絲微笑,道:“難不成你也認為我幫了弘曆。”本以為弘曆聰慧機敏是她教導有方,今日看來,是我猜想錯了,她和常人無異。

她輕輕搖搖頭,道:“我從不曾認為是你刻意幫了這孩子,我之所以謝你,那是因為你確實是真心對待了這孩子。”

無意中瞟見她手腕上的佛珠,心中忽地有種感覺,自己竟看不透她。

我默著不言語,她又道:“這些日子,這孩子似是消沉許多,明年開春或許皇上就會為他指婚,作為母親,我希望他娶回一個自己心儀的女子,妹妹眼光獨特,也幫這孩子留意一些。”

這事她似是思量透了一般,說起來流暢爽利毫無蹇滯。

我斂了臉上的淺笑,道:“你也不必過於擔心,皇上指婚的女子決不會差,再退一步講,四阿哥極為孝順,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她輕拂去我袖上的雪,微微笑著道:“難怪皇上如此喜歡,你確是不可多得的聰穎女子。”

心中再也搜尋不出想說的話,遂輕聲道:“我也出來一陣子了,該回去了。”她許是已覺察出我的不耐,但仍淺笑道:“那就快回吧。”

我剛轉身,她又道:“如若妹妹得空,還是去謝謝皇後的賞,雖不懼怕什麼,但畢竟宮中人多口雜。”

我沉吟了下,道了聲謝,轉身往回走去。

過了兩日,雪依然下個不停。

不知哪個宮裏的梅花早早地開了,空氣裏氤氳著淡淡馨香。宮中巷子裏的雪都是旋下旋掃,此時地麵上浮雪已無,冷風穿巷雪水凝成薄薄一層冰,我帶著菊香逶迤前往坤寧宮。

菊香邊走邊嘟囔:“順公公準備好了轎子,你不用,非要自己走,凍壞了還不是得自己受罪,別人可是替不了。”

正說著,前麵忽地傳來陣陣哄笑聲,抬頭一看,原來是胡同裏掃雪的小蘇拉、小太監,一邊掃雪一邊撒歡,不時有人摔個四仰八叉。菊香忘了埋怨,也隨著笑起來。

見我們走過,他們收了笑,肅容幹著活。緩緩地走著,不覺已到坤寧宮。

放眼望去,翠竹正指揮著十幾個小太監掃雪。見我來到,她忙不迭地疾步走過來,輕拂去我身上的落雪。

我朝她微微一笑,問:“皇後可在宮中?”

她神色微變,麵帶一絲訕笑,囁囁地道:“皇上也在。”

見她為難,我淺笑著道:“那待會我再來。”

話音未落,我已轉身順著來路疾步而回,腦中空洞,不想知道他來此的原因,他畢竟也是她的夫,她的夫,她的……。後麵的菊香不知輕聲說著什麼,我沒聽見,也不想理她。

雪白的晃眼,我已不辯方向,見著路就往前走,走了一陣,抬眼看看,是禦花園湖上的長廊裏。整個園子已被重雪蓋嚴,天地之間似是沒有界限,都是霧茫茫的。湖邊的枝枝椏椏上都掛上了雪掛,千絲萬縷朔風漫卷,輕盈的雪像粉塵又像白煙在湖麵上飄忽移動。

腿腳似是已沒有知覺,隻是木然站著,怔怔出著神。一陣風吹來,身側的菊香吸了口氣,悄眼看我一瞬,統著手縮著肩頭微垂了下去。

朝她淺淺一笑,道:“你先回去,我待會就回。”

菊香麵色一喜,但隨即麵帶擔憂,搖搖頭道:“天冷道滑,奴婢還是隨著你才能放心。”

我斂了笑,沉聲道:“回去。”許是見我眸中神色無庸置疑,她匝了匝嘴,沒有作聲,轉身慢慢朝外走去。

仍默默站著,身上已無一絲熱氣。

忽聽身後腳步聲傳來,未回頭,輕斥道:“怎麼又回來了?”腳步聲停在身後,手中塞入了一個暖手爐,我歎口氣,轉過身,翠竹站在跟前,笑道:“你以為是菊香吧?”

手心傳來了一絲暖,我微笑著朝她點點頭。

四個太監抬著暖轎已候在湖邊,翠竹扶著我邊走邊道:“皇後一聽您來過,急詔奴婢來尋你,若不是碰上菊香,還不知你在這裏。”

我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笑著道:“皇上走了?”她笑容一頓,默點了點頭。

宮裏地龍燒得暖,剛入坤寧宮,暖融融的熱氣已撲麵而來,宮裏的妙鬢輕裝的宮女見翠竹領著我進來,忙躬身退到兩側讓開了路。

耳邊若有若無傳來鶯呢燕啼的女人說話聲,腳下步子一緩,好像並非那拉氏一人。身側的翠竹疑惑地輕聲道:“像是來人了,剛才還是皇後一人在。”既已走到了這裏,已沒有再退轉的道理,我扯出一絲笑,緩步走了進去。

那拉氏笑迎過來,拉著我的手坐在她身側,坐下後,向坐在旁邊的眾人微笑著頜首打招呼,卻發現除齊妃外居然沒有一個認識的。

許是眾人對我較陌生,又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她們眸中都帶著研究,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整個房中鴉沒雀靜的沒有聲響,被她們瞧得心中有些發毛。那拉氏輕哼一聲,眾人慌忙端肅而坐,隻是半晌也尋不出什麼話來扯。

翠竹笑著端上糕點,齊妃虛讓了大家一圈,後笑著道:“妹妹們,你們一直想瞧瞧曉文姑娘,今日終是如願見著了。”

又是一陣被人觀賞似的打量一陣,心中有些微怒,那拉氏眉宇微蹙了下,眾人這才收回目光。

那拉氏笑看著我,對她們道:“這是園子裏的曉文姑娘。”她們笑著點點頭,然後,那拉氏又挨個介紹著她們:“這是懋嬪、郭貴人、安貴人……。”我則是笑著挨個輕頜首,其實心中僅隱約知道懋嬪宋氏,其他則是一概不知。

暗暗歎氣,此番前來並非認親,遂收回目光,淡然一笑,道:“我是來謝皇後娘娘賞的,那件狐皮子鬥篷我很喜歡。”

那拉氏綻出笑道:“妹妹隻要喜歡就好了,以後還是叫我姐姐,這樣聽著受用一些。”

我點點頭,既已把想說的話表達清楚,亦沒有必要再留下來閑扯,或許自己本就是最不受歡迎的一個。

正要起身請辭,齊妃已笑道:“曉文姑娘怎會不喜歡呢?那本是做給皇後穿的。”

心下一驚,既是如此,那拉氏怎會送給了我,難怪那日熹妃麵含深意,起身朝那拉氏謙恭一禮,那拉氏忙起身拉我坐下,道:“我穿上,隻顯鬥篷,襯得人倒不好看了,還是妹妹穿上相得益彰,人、衣都出彩。”

說完,輕拍了下我的手。我心中苦澀,卻笑對她道:“謝姐姐憐愛。”

她朝我恬靜笑笑,隨即斂了笑,淡聲對齊妃諸人道:“你們退下吧。”齊妃麵色騰地通紅,她人則是噤若寒蟬,慌忙起身向外退了去,齊妃猛地站起來,有些敢怒不敢言,猶豫了半晌,瞪我一眼甩袖離去。

那拉氏揮手摒退了房中的宮女們,她這麼一來,我倒是無法開口請退。她靜靜看著我,輕歎道:“以後有事派個人過來知會一聲就行,姐姐知道你不想見到我們。剛才皇上也有交待,沒有什麼事不要去打擾你。”

我覺得心頭一熱,但依然默著不言語,既是把所有人都出去,她應該不止要說這些吧。

她沉吟一會兒,嘴角掛著絲笑,道:“這宮中就像龍潭虎穴,所有的人都盯著一個人、一個位子,人人都想吃人但又怕被人吃。如今皇子們都已漸大,朝堂裏已有個別臣工有糾結同黨的端倪。這本不是後宮該管的事,但每個皇子背後都有派係,皇上雖早有防範,但有些事還是防不勝防。因此在這個時候皇上不能太冷落後宮,畢竟皇上的恩寵對於妃嬪後麵的家族來說是榮耀的,皇上也是需要這些家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