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沉默著不說話,他突然問道:“剛才去了哪裏。”
我一呆,撫撫鼻頭,訕笑著道:“不小心睡過了。”
不敢說自己一夜沒睡,也不能說自己剛才在外麵補了一覺。他眸中盛滿溺愛,想想剛才還為他人擔心,我竟不敢直視,遂撇過臉看著幾案上幾摞子的奏章,他輕搖了頭,啞嗓悶笑了會兒,拉我擠坐在他身旁,隨手拿起身前最近的一個折子,低頭看了起來。
以手支頭趴在幾案上,默看著他蹙眉往折子上寫字,在心中卻暗暗思索,不知他剛才為何是那副表情。
我想了許久,仍是沒有頭緒,回過神,伸頭看看,折子上他已密密麻麻批了近千字,批的字竟比折子上本來的字還多。我暗歎口氣,拿起一角他的茶碗喝了一口。
他頭未抬,依然寫著,卻淡淡地道:“中秋節留在園子裏,不要隨著入宮。”在心中啞然失笑,心中驀然明白他麵上為何會出現那種表情,手中茶碗微顫了下,幸是水已被喝光,忙掩飾地放下來,淺笑著道:“為何?”
話一出唇,就有些後悔,但世上是沒有後悔藥可以吃的,果不其實,我話音剛落,他已放下笑,抬起頭凝目盯著我的眸子,苦笑著道:“怕你回來後自虐。”
我神色黯然盯著他,他攬過我的身子,在園子裏住的時間太長,竟然忘了他還有眾多的嬪妃在宮中。
心中有絲苦澀自心間向外翻湧,身上的溫度也一絲絲的退去。
刹那間,一絲後悔在心中蔓延開來,為什麼要急切與他相認,如果現在仍是沒相認,自己內心深處也就不會要求的更多,沒有要求這麼多,心中也就沒有這麼難受。
心中不暢,依在他肩頭,木然苦笑道:“皇上多慮了,奴婢不會逾越了自己的本分。”
他身子一僵,拉開我,盯著我的眸子,他臉上沉痛褪去,現出絲心酸,沉聲道:“若曦,你是在提醒我,讓我給你一個名份?”
他明知不是這個意思,可依然這麼說,我心中一陣酸苦,眼窩一熱,眼前有些霧氣,拉下肩上他的雙手,笑嫣如花道:“那是皇上為奴婢準備的三尺白綾。”
說完,自那龍椅邊站起,盯著他向後退去,心有絲絲絞痛,竟忘了龍椅太高,腳下一空,人向後栽去。
他探身一拉,拽著了我的手,他忙起來,拉我起身,見他臉上露絲痛苦的神色,心中雖有不忍,但仍是倔強是站著,眼淚成竄落下,他自我身上抽下帕子,輕柔地拭去,道:“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輕歎一聲,攬我入懷,我用力地掙了下,卻覺得他抱得又緊了些,隻好停下,身體僵直任由他抱著。
他微垂頭,抵在我肩上,呼吸吐呐暖暖地吹著耳邊,我麵上突地滾燙,扭著脖子,想把他的頭頂開。
他抑住呼吸,啞嗓要耳邊低語道:“還怕嗎,我們又不是第一次這樣抱著。”臉上更燙,又掙了幾下,不知是自己根本無意離開,還是他抱得較緊,總之沒有掙開,人仍在他的懷中。
兩人靜靜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忽地發覺自己有雙手竟環在他的腰間,我忙鬆開,背在自己身後,雖覺自己的動作很可笑,但是,心裏卻覺得隻有這麼做,心裏才好一些。
他又是一笑,我卻已平靜下來,既然無力改變,隻好順應,閉目默了會兒,既然心中隱隱擔心事情會發生在這上麵,何不隨著他入宮,總是好一些。
殿門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我抬起一看,外麵豔陽高照,應該是高無庸提醒他用膳,我心中一急,欲推開他,誰知他仍是用力抱著,猶若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躡著步進來的高無庸麵色一緊,馬上垂下頭,轉身躡著步疾速向外退去。我咬唇閉上雙目,卻聽到殿外“嗵”地一聲,夾雜著高無庸抑著的悶哼聲。
羞赧不已,把臉埋在他的身上再也不肯抬頭,耳旁他輕笑著道:“我說過,不要再自稱奴婢,記住了,每說一次,如此懲罰一次。”
聞言,我用盡全力推開,摔脫他手臂的禁錮,低頭向外跑去。
光陰如梭,日子轉眼已近中秋佳節。
我心中沒有任何欣喜的感覺,心底深處隱著的恐懼一天勝似一天,隱約感到在這看似團圓美滿的日子裏會出什麼事。這麼一直想著,心也就整日揪著,鬱悶難當,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園子的林木極多,我獨自漫步在四周環林的小路上。迎麵一陣細風吹來,身上忽生絲絲寒意,抬起頭,幾片落葉隨風飄落,如蝶兒般輕盈地轉幾個圈兒,悠悠然的落下來。
我伸手接過一片,拿在手中無意識地瞧著,絢爛已逝,隻餘枯黃。
木然瞅了會兒,翻手扔下,心中惆悵絲絲加重。仍緩步向前踱著,沒有目的,隻想一個人靜靜地呆著。
前方傳來一聲輕哼,我抬頭看去,弘曆自對麵走來。
我朝他頜首一笑,自他身邊錯身走過,行了一陣,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跟來,心中有些無奈,遂轉身停下。
他停步打量了我一眼,皺眉問道:“你很不奈煩?”
我收起臉上的黯然神色,淺笑道:“怎麼會呢?”
他撇嘴輕笑一聲,道:“都在臉上呢,我又不傻,怎麼看不出來。你這個人又不太會撒謊,心情不好就是不好,什麼時候開始在我麵前也開始掩飾了。”
我笑了下,不知不覺中又開始口不對心,口中所說並非心中所想,但又不想辯解,遂又是微微笑了下,不吭聲。
他淡淡掠我一眼,輕聲道:“你似是已做了決定。”
我心中錯愕,瞅他一眼,他麵無表情眸無情緒,微愣了一瞬,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笑著點了一下頭。
他笑了下,道:“你剛才的滿麵愁苦是我看錯了嗎,如果不是我出了聲,你是不是要撞上來。”
他麵上淡淡,但語氣微怒。我瞥他一眼,輕歎了口氣。
他默盯我一瞬,臉色慢慢鬆了下來,嘴角噙著絲笑,道:“既已遂了心願,為何還愁眉不展。”
沒有訴說的欲望、心境,因為自知此事沒有合適的傾聽對象,遂仍淺淺地笑著,不吭聲。見我如此,他的笑容僵在臉上,過了一會兒,才道:“曉文,沒有外人時,不要把我看作小輩,我隻想在宮中有一個純粹的朋友。你不必擔心什麼,你所擔心的事也不會發生。”
想想那日自己所說的那番話,心知他已猜出我意思,麵色一赧,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道:“朋友,那我是否可以走了?”
他臉上逸出絲笑,道:“那你可否給我這個朋友說說有何為難之事,畢竟我這個朋友可是大清的四阿哥。”
沒想到今天他居然如此不依不撓,有些強人所難的意思,心中雖有些無奈,但仍輕笑道:“麵色愁苦並不都是心情不佳,難道你沒聽過‘而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嗎?”
他抬頭看看樹上漸黃的葉子,斜睨我一眼,道:“秋愁,秋愁,你就愁吧,現在剛入秋,你已愁成這樣,以後的日子不過了?”
明知他不信,但實在沒有心力解釋,遂掛著笑,哀求道:“隻想一個人感受這秋日的風情,不知朋友可否放行。”一會工夫被文縐縐的拽文弄得心煩氣燥,遂不再理他,徑自往前走去。
背後的弘曆續道:“如果認為我解決不了,那你心中的人應該可以解決。”
我聞言一怔,心中突地有了主意,快步向前急行,邊走邊大聲道:“謝謝朋友。”
月光如流水,靜靜的瀉在閣院內,枝椏花草上覆著薄薄的霧,看起來猶若罩了一層輕紗。
我抬頭看看正中的月亮,裹緊身上的衣衫,執拗地站在院門等。
直到身子冰冷、雙腿酸麻,耳邊才傳來那熟悉的腳步聲,忙抬起頭,他正緩步走來。
心中一喜,走過去,道:“這麼晚才回來。”
他怔了下,麵色雖清淡,但眸中已淺蘊笑意,道:“你等我?”
我瞥他一眼,笑嗔道:“如若不是等你,我早已睡下了,……。”
他雙眸緊盯著我的臉,麵上露出一絲略顯怪異的淺笑。我愣了一下,疑惑地撫撫臉,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他拉下我撫臉的手,笑問我:“果真是等我。”
忽地意識到剛才自己說的話太過曖昧不明,像是暗示什麼一般,我麵上一熱,摔開他的手,虧是月色朦朧,才可以遮住滿臉的尷尬、羞赧。
我兩耳發燙,他卻嘴角噙著絲笑靜靜看著我。我忙避開他的眼光,輕聲道:“中秋節我想隨你入宮。”
等了半晌,他依然靜默無語。我心中一涼,他不願意我跟去,不想讓我見到他們。我抬起頭,卻見他麵容有些繃,薄唇緊抿,似是身子有什麼不妥,我心中愣了下,猛地明白了他為何如此。
心狂跳,人卻呆愣。
他伸手握住我的雙手,笑問我道:“若曦,我們……。”
他話未說完,我已知他話中意思。猛地抽出手,轉身向自己的院子疾步而去,進房掩上門,背緊緊貼靠在房門上,心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還有絲慌亂。
半晌後,兩腮仍滾燙,心中暗暗嘲諷自己,自己並非未經人事,為何在他麵前卻依然羞怯。
又過了許久,覺得平靜了些,走至鏡前,鏡中之人兩眼含笑、麵若桃花,心神一陣恍惚,這是自己嗎。
愣神瞧著鏡中的人,卻忽聞有人輕叩房門,心中莫名一慌,忙走到床邊坐下道:“我已睡下,有事待明日再說。”
房外寂靜無聲,想來他已離去,默坐了會兒,還是按捺不住,走過去打開房門,他站在院中,雙手負於身後,微抬著頭望著那輪半圓月,還差那窄窄的一溜,就成了團圓滿月,可是,……。
暗暗失笑,心中微酸,遂跨出房門,走到他跟前,兩人身後被月色拖成的暗影,由一道變為一雙。
他輕不可聞微歎了口氣,收回目光,轉身向房中走去,踏階走到房門前,轉身淡淡地道:“還不進來。”
我兩腳像生了根,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好笑地輕搖頭道:“這點自製力還是有的,我不會吃了你。”說完,徑自進了房。暗歎口氣,緩步隨著進了房,坐在了他對麵。
他嘴邊掛著絲笑,自桌上拿起茶壺,倒了碗涼茶,拿起就準備喝。我伸手奪過放下,道:“殘茶太澀,我再泡一壺。”他搖搖頭,又拿起來,喝了口,還是沒說話。
我默默枯坐著,他麵色淡淡看著前麵宮燈罩裏上下搖曳的燭火,眸中無一絲情緒在內,我心中不解,遂默默盯著他,他扭頭看著我淡淡地問道:“一定要去?”
原來他跟來是為此事,心有些許失望,但仍笑著點點頭,道:“你不想我隨你去?”他仍盯著我,我笑著回望著他,他歎道:“希望你是真心隨我去,而不是為了他人。”
聞言,心底酸澀向上翻湧,人微呆了下,木然扯出絲笑。